——胡耀邦恩公百年诞辰偕李九莲、钟海源38祭图文纪念(三)
●武警新闻干事(微博)
●朱毅:烛光里的红辣椒妈妈:纪念胡耀邦恩公百年诞辰
(节摘自:再生之母:中世纪史诗的悲律里)
●老鬼:中华世纪坛洒祭李九莲青光岭血土(微博)
●朱毅:灵岩四十祭:酒祭钟海源
●胡平:中世纪的童话:一个"刽子手"的自白与忏悔
●祭园守园人(朱毅)致敬,呐喊着人性中国的"刽子手"!
——序《野性的贞洁:一个"刽子手"的自白与忏悔》
为李九莲呐喊慷慨赴死:我至爱至敬的钟海源
在著名作家岳南(原武警山东总队新闻干事)安排下,《血色黄昏》作者终与武警江西总队新闻干事熊相仔和胡学庆(原执行钟海源行刑战士)重聚一堂
1988年我去江西出差时,他们接待过我,并向我讲述了亲眼目睹枪决钟海源后活体取肾的经过。刑前领导要求不得一枪打死。94医院主刀医生边说边指挥:还活着,赶快进行……钟海源被活体取肾谁也否定不了!
朱毅:烛光里的红辣椒妈妈:纪念胡耀邦恩公百年诞辰
节摘自:再生之母:中世纪史诗的悲律里
……."李九莲绝命辞:'谁准备用真理的花环装饰自己,谁同时就得准备让粪土包裹自己纯洁的灵魂。'""我即使像一只杜鹃似地啼出血来,又有何用?我向冰冷的铁墙咳一声,还能得到一个回音,而向活人呼喊千万遍恰似呼唤一个死人!"……
那浩劫中史诗般悲壮的旋律!——那璀璨在荆棘毒刺之中世纪花环上沾满着青史碧血的思想!终于有敬爱妈妈见证这一切:我与李九莲一道从瞿秋白《多余的话》中走来,一道从1974年7月4日我从枪林弹雨里死磕毛泽东给林彪写的那封信中走来,一道数着战死、被屠城者的尸体走来;从李九莲23岁独自走进监狱,31岁喋血刑场:我不仅在咫尺之间两度失去——最终永远失去了我挚爱的李九莲,而且我至爱至亲的钟海源也紧随她一去不返!……就像我"诗朗诵着"的从头至尾——任何时刻,一瞥之间都能透过两双眼镜片,看到妈妈您和史树德俩都是在噙着泪倾听着的——倾听一个为思想而苦难的女青年来自历史并不很深处、却又遥远得像中世纪的"杜鹃似地啼血"!
终于是我的红辣椒妈妈见证:我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中纪委办公厅大楼——站在硕大无朋而中国至高的历史回音壁前的啊!
而那历史的回音,不就在敬爱的妈妈您那总是难以自抑、总是拍案而起的不时怒吼之中?!——
"我为我们党有这样优秀的女儿而骄傲!"
永铭难忘那有质感的历史的回音——那不时的怒吼之中的质感:不仅红辣椒般激情火爆,更像香山红叶那样嫣红欲滴,像北京金秋的天空那样湛蓝,纯洁,悠远,…….
尤其一听到钟海源在刑场上被活剖双肾,妈妈您不但骤然惊起,猛然击桌,连满头银发也根根飚起!大骂法西斯?大骂虐尸狂?大骂那伤天害理的权势、那旷古绝今的邪恶……虽似乎都符合您的红辣椒秉性,显然又都与您置身其中的那神圣的大楼、那庄严的位置、那严谨的程序极不相宜…….于是,敬爱的妈妈,我终于第一次目睹了——也在心灵最深处永远定格了您实在无以表达自己极度暴怒与悲怆的那一瞬间的窘迫、茫然、手足无措:您先下意识取下银镜,刚用手帕擦拭了几下,又不管不顾就用这手帕拭擦不断沁出眼睛的泪花,又随手把早已飚乱的头发理了几下,忽然竟转而大声责备起我来:"你、你、你……怎么现在才汇报这事?!"又自知失态,笑了一下——那笑,真正像浓云之中偶一露脸立刻就隐没的太阳那样惨白惨白!然后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抄起电话,就往新华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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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手推进八宝山火化炉的再生之母:红辣椒妈妈朱立
老鬼:中华世纪坛洒祭李九莲青光岭血土
朱毅:灵岩四十祭:酒祭钟海源
十年白蔷薇,十年相思血。今天是您的第30个祭日,我至爱致敬的钟海源!
此刻,86次苏州——北京列车,两个年轻的情侣依窗相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而我心中此刻沥着血的舒展,即便是沈泽宜先生和我核对完他的悼林昭的最后一句时,也未必感同若此。
是的,昨天我在灵岩高处主祭林昭!
我终于可以告诉您:我在林昭姐姐坟头酒祭您!
四洲三代林昭四十年灵岩祭,专为林昭姐姐的花祭,诗祭,十八祭与捧像灵前合影的各各心祭之后,墓场四绕与放飞自由之前,我在数十双惊疑的目光中大声宣布:
"下面的酒祭,就不仅仅为林昭姐姐了。明天就是钟海源第30个祭日。她尸骨无存,同李九莲一样没有坟莹,没有铭碑——我总是在胡耀邦墓前祭她俩。今天我主祭灵岩,想借林姐姐的坟头,同时也给钟海源祭一次酒!
当然,给林昭姐姐祭酒仪式,本该见证过林昭红楼醉酒咳血的张玲来传神最好——可我这次没能找到她!"
中国第一酒——水井坊,两个酒杯:在北京就准备好了的。可满灵岩山的警察把侄女和两个酒杯吓阻在山口了。
然而不消急中生智的陌生"祭友们"一分钟,两个矿泉水底座的"酒杯"就送到我手中。
镁光闪烁纷然中——
为林昭姐姐是九酹,我斟,由林昭的同学于劭老师绕碑酹洒敬祭。
为钟海源的是六酹,仍是我斟,由妻子酹祭。
除了留给林昭父母的两酹,我把所有的酒均分为二:左边是敬奉给林昭姐姐的 ,右边是敬祭您的,钟海源!
您的第一个祭日,我茫然无知:牢狱深深深几层,深不过一丛野蔷薇,一蓬夹竹桃,一瓶红椒泡酒,深不过那个五一的思念。在那天的意念中,您怎么竟还不属于"啊,不会说话的美人鱼"呢?
十年白蔷薇,十年相思血!
您的第三十个祭日,宙斯耽耽的鹰眼——林昭姐姐墓碑后左上方绕枝伸探岀的摄像头,是姚明不需要跳高就可触及的!
就是它的耽耽告诉世界,有一种血性属于永恒!有一种圣洁光照千秋!
我就在这样的地方,在林昭姐姐的四十年祭日,祭您的三十年!
是的,四周警察威严的注目中,灵岩哭墙前聚拢的虔敬、追寻与守护里,五洲四海聚焦的一段神圣时光有五分钟也同时属于您,钟海源!
分属两个人的两杯浊酒啊,祭着同一种永恒的巾帼血性!
戴煌《胡耀邦平反冤假错案》图页胡耀邦、李九莲、钟海源
中世纪的童话:一个"刽子手"的自白与忏悔
胡 平
1978年4月的一天,不知怎的,天还冷得厉害。那天中午,我正睡午觉,连部通讯员突然跑来班里,叫醒我,快起来,营部来电话,要交给你一个枪毙犯人的任务。
1978年4月的一天,不知怎的,天还冷得厉害。那天中午,我正睡午觉,连部通讯员突然跑来班里,叫醒我,快起来,营部来电话,要交给你一个枪毙犯人的任务。
下午,我准时去了位于省劳改局对面的营部。房间里有黄副营长和我们连五班的一个战土小游。我和小游1977年年初同期入伍,又同分在连里的尖子班,俩人的关系挺不错,两人朝夕相处近一年,直到不久前我调去二班当班长,我们才分手的。我们这个连一向分成两拨人马,五班所在的一拨是看守省第一监狱,二班所在的这拨则是看守一家劳改工厂。
黄副营长未等我们说上一句话,便命今道:你们都坐下,给我好好听着。
他也正欲坐下,见门未关,便去先关紧了门,那样子颇为神秘。
咱们九四医院住了一个x x场站的的飞行员,他父亲是x x军区的原副司令,本人患了肾功能衰竭。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一个肾已完全丧失功能,另一个肾也正在坏死,九四医院查阅了大量的中外资料.准备搞移植手术。这种手术难度很大,在国外移植后能活上三个月,便算成功了,在国内,做得最成功的也只能活上二十天.现在医院的同志们有信心打破这一记录,飞行员的父母也签了字。肾从何来,甭说,你们也该知道,唯一的途径只有死囚,据医学上讲,女肾的功能比男肾的功能好,尤其是年轻女人的肾更好些,为了保证手术的成功.还得找个年轻女犯……
黄副营长停顿了一下,目光轮番在我和小游的脸上扫了—会,他是在审视自己这番犹如说书人般娓娓道来的效果。显然,他对我们两个脸上听得呆呆的神情表示了满意,他的自我感觉因之十分良好。
九四医院到处寻觅合适人选,正应了一句古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们连看守的省第—监狱里就有一个。不过事情不那么简单,这里还牵涉—个问题。法院方面在行刑之后,要验明尸体,要拍照,要证实犯人一定是死了方可罢休;而医院方面需要的是一个活人的肾,取肾—定得在断气之前进行。要兼顾两方面,做起来挺麻烦的。 x x医院打听到执刑的将是咱们部队,与有关领导部门联系了,上级指示我们得全力配合医院完成好这次取肾任务。这事目前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也由咱们三个人行刑,时间是明天,由谁开枪,临时再定,反正是咱们三个人里的一个。不过,不管到时是谁开枪,绝对不能打左胸,左胸部位是心脏,一打当即就毙命了,千万得记住!"
晚上,连部会议室坐了不少人,我们三个,副指导员,五班的全班战士,还有省第一监狱管教科的王科长等几位管教干部,他们带来了不少材料。按黄副营长的说法是:"今天开这个会,为的是激发一下同志们的无产阶级义愤。"
王科长开始介绍死囚的情况。
"此案与赣州地区的李九莲一案有关。也许你们听说过了,这李九莲可是个风云人物!文革中,她是赣州地区造反派司令,'三结合'时进了地区革委会,当了个副主任,是一个典型的帮派头头。
她被捕后关在赣州的省第二监狱,一时间,她当年那些狐朋狗党如丧考妣,为她鸣冤叫屈,大字报从赣州贴到省里,又贴去北京不说,竞还想劫狱,但真要谁来牵头,没有人敢牵,明天的这个刀下鬼却站出来了,她叫钟海源,是李九莲的中学同学。李九莲当司令时,她又是秘书,以后分到赣州市广播站当播音员。就是这面黑旗子一挥,后面还真集合起不少人,光天化日之下,想劫第二监狱,李九莲被我们秘密转移了。他们的阴谋落空了,一回头又冲击了地区公安局,妄图抄走李九莲。(转贴者按:这是为了激起所谓的"无产阶级义愤"而制造的东西,实际情况见上次博文)
赣州地区立即报告省里,省委定的性为反革命事件,钟海源咎由自取,锒铛入狱。竞又有一伙人想劫走她,因此在入狱的当晚,她便秘密押来了我们—监。刑期是六年,应该是宽大的了。到现在,这六年也快满了,可这女人茅坑里的石头一块.又臭又硬。打着红旗反红旗,借在狱中学习马列著作为名,写下了几本反对笔记,否定文化大革命,攻击社会主义制度,胡说中国的社会主义是冒牌货。尤其是有一篇文章,竟得出一个反动透顶的结论:"华国锋的上台是一次成功了的反革命政变。"毛主席的话一点不错,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华主席办事,毛主席放心,全党放心,全国人民开心。钟海源却发出了绝望的悲呜.可以说,她是自己跳上断头台的,对于这样十恶不赦的反动分子.无产阶级专政决不会心慈手软!
王科长指了指桌上的一堆材料,"来.大家看看吧,这些就是钟海源的罪证."
也许是对待这类东西,犹如对待甲肝病菌一样,人们唯恐避之不及,也许是王科长的这一大段介绍已经弥漫出浓浓的火药味,人们头脑里的那根弦也已绷得紧紧的,战士们正襟危坐,没有谁去动它们。唯有我不合时宜,抽了其中一迭来看。那是两本马列著作的小册子和一本笔记。小册子里几乎不见空隙,不是划满红杠杠、篮杠杠,就是写满挺娟秀的蝇头小字,乍看上去,恍如满页涌动成排的各色蚂蚁。笔记本也勿匆翻了几页,好几处见到张春桥,姚文元的名字,不是为他们张目,而是抨击他们的极左之说,被点到的就有《论无产阶级必须全面专政》。我注意看了看时间,它们都写于1976年10月之前...... 心里一个疑惑海鳗一样升起来,"她不是反极左吗?怎么又会反对华主席呢?"不过片刻,它又潜没了下去,"也许政治犯们都是这
朱毅与钟海源女儿徐小云
2009年4.15,钟海源之女徐小云共青城感恩挽祭胡耀邦爷爷
般复杂,深奥,要不怎么叫政冶犯呢?"
这天晚上,从不失眠的我.失眠了……
首先是因为兴奋。我是新兵里破格提拔当班长的二个人中的一个,这表明了领导对我的器重。眼下又准备发展我入党,这次任务交下来,也一定是组织上对我的考验和关心。听说前些年由建设兵团看管犯人时,枪毙一个犯人给—个三等功。武警部队接手时,上了刑场,一人一个嘉奖,平时给一个嘉奖并不容易,得要一年里埋头干出很多工作才行,而若能有资格派上刑场,这嘉奖扳机一扣,就来了,我自然得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其次,也因为紧张.在部队里,凡是有上刑场经历的,身上都好象裹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在家里杀只鸡都不那么容易,何况叫你去杀个活蹦乱跳的人?新兵们总爱问他们:"你们怕不怕?"他们回答得大大咧咧,眉飞色舞:"我怕个屌?端起抢来,嘎崩生脆一枪。就将那王八旦结果了。下了刑场,法院一摆压惊酒,十到十二个大菜,我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可痛快了……"新兵们常常匝舌不已:敬佩的目光里仿佛他们是一批穿了军装的水泊梁山好汉。可敬佩归敬佩,真要轮上了自己,心里又难免不发怵、发虚一阵。老兵们在炫耀之时,也未少告诫新兵:开枪—定要快,要准,—定要一枪结果。若犯人欲断气末断气之时,看了你一眼,你的模样便象一张底片似的嵌在了他的瞳孔里。犯人家属来收尸,便能在眼睛里看出你,若要报仇,也许是十天,也许是十年,你在明处,他在暗处,那就麻烦了……
当兵就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我也碰上了这档子事,不但在百十号人的连里被人瞧不起,来部队后一个良好的开端也就由此断送了。我不由得翻来复去地默记上刑场后的几个动作要领,提醒自己可能会有的疏忽,自然,那目标便一遍遍地在脑海里悠来晃去,我又不禁去拼凑目标的模样,说实话,我真希望那死囚长得丑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连队包围了第—监狱。五班分站两列,荷枪实弹警卫监狱大门,据说是担心有人来劫法场。我和小游随黄副营长进了监狱,一进去,碰到一个我熟悉的管教干部,我悄悄问他 "那死囚怎么样?"
他在我耳边嘀咕道:"那个女的不得了!向她宣读完死刑判决书时,要她签字,她未加思索就签了,然后把笔一甩,扭头就走。法院的人喝住她,问她有没有什么后事要交待,她回答:'跟你们讲话费劲,我们的信仰不同'。 昂头就走了。在监狱这么多年,我还设 见过死到临头了比这更硬气的……"
我们去了关押钟海莲的死囚小号。没有窗,全封闭,又狭又矮,颇似一个小闷罐。地下是—床草席,一卷被子。钟海源穿—件上面印有"劳改"两字的黑囚衣,坐在草席上,正吃她最后的早餐:四个小馒头,—碗粥,一碟小菜。象是在剔净鱼骨上的肉,她吃得很有耐心。喝口粥,掰片馒头,再咬一小口咸菜。也没有谁催她。她有着一副鹅蛋型的脸,皮肤白皙,如画的柳叶眉下,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象是两颗马奶子葡萄,即使在这生与死得临界处,也看不出里面有几丝阴翳……
她全部吃完了,便站起来,穿上一件约有八成新的花格呢短大衣,抻了抻两袖和后襟,又拿出一把梳子,对着嵌在墙壁凹陷处的一块镜子残片,慢慢梳理几乎齐腰的长辨,然后将它们在脑后盘成两圈发簪。那安详的神情,颇象一位居家的少妇,在一整清晨的慵倦之后.将要提篮上街采买……
我突然想起了江姐。在电影里,歌剧里,她临刑前不也是这样从从容容,干干净净吗?如果说刚才那位管教干部的话,已经使我的心里有点乱,那么现在更象是扔进去一堆毛,心里堵得厉害。目睹并参予对美的毁灭,总是残酷的,何况它又让我联想到一位著名的共产党人。我只有拼命调动起"无产阶级义愤"来,我这样分析她,她肯定是在做戏,抑或她根本是在表示无声的不服。而我是绝对得相信无产阶级专政的,世上人海茫茫不抓别人,就逮你进这死囚号子,会凭白无故吗?!
又象是我在做戏,突然,一股热力窜上来,我牙齿咬得"咯噔"一声,五指也攥得紧紧的,我在心里喊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是军人,面对丑陋的精生白骨要打,面对化妆成美女的毒蛇更要打!
几个公安押钟海源去监狱礼堂开公判大会。我和小游赶紧出来,去监狱门口看囚车的位置。一看,囚车上站了一个穿白大褂,戴副大口罩的军人,脸上几乎只露出了一对眼睛。
军医自我介绍道:"我是来给死囚打针的。这针,是进口的,昨晚从上海空运来。为了保肾,必须在死囚行刑前注射三针,可这种针剂特别痛,等下你们得特别小心,不能让她乱喊,更不能让她挣扎。"
我跳下车厢,黄副营长也刚巧从前面驾驶室里出来,他半卷双袖,右手拎着一支半自动步枪。我不禁问道:"副营长,上了刑场到底谁开枪?""我!"他这干脆利落一声,将我的心敲得挺复杂的。既象是卸下了什么重负,又象是压上了什么遗憾, 既松松的,又痒庠的……
不一会,两名公安将钟海源从监狱门口押了过来,她五花大绑,双手反剪,胸前吊着一块勾有大红叉的"现行反革命钟海源"的大牌子。我们的任务正是由囚犯上车开始,我拉小游赶紧上了车,待钟海源押到车边。我们弯下腰,一人抓住她的一个肩膀,提了上来。这一提,心都提虚了,原以为得用大力气,可提在手里,几乎象提一个空荡荡的纸箱……
我们将她顶在车厢前板处,一般的死囚这时总表现出狂乱状态,双手绑住了,可头乱撞,脚乱踢,纷飞的唾沫也成了武器。为了制服狂乱,我们早学过押解程式,我与小游,—人一只脚板踩死了她的脚面,并以膝盖顶住她的腿部,然后各人的两手,一手抓肩,一手攥住她被反剪的那只手,她却纹丝不动。因为距离太近了,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肌肤不仅是白皙而且是白得有点怪诞,有些透明,颧骨下的一丝丝毛细血管,都能看见……
两名穿警服的公安也上了囚车,其中一个挤在我与小游的中间,揪住了钟海源的头发。囚车开动了,前面是一辆北京吉普,坐着法院方面的人员,后面也是一辆卡车。车上是担任刑场警戒的五班战士。车队向左拐,开进了附近的南昌化纤厂,这是座女犯监狱,几百名刚上班的女犯,全从车间里赶了出来,站在厂中心大道两侧,以极为复杂的神态,目睹着一条生命的离去,同时也领受这流动的、形象的无产阶级专政的震慑。
在厂区缓缓转了一圈后,出厂门,又向新建县城驶去。起初,仍象是为了某种宣传效果,车子开得很慢,两边的路人越围越多,我不断听到有人感喟:"这个女的真年轻,究竟犯了什么罪呀?要枪毙她……"还有不少人紧追不舍,脸上红光扑扑,眼里抑制不住的兴奋,似乎这囚车正演一台文武全行的大戏。
到了县城电影院对面的分岔路口,车队的速度加快了,而且随领头的吉普七拐八弯,连我也给转得有点晕乎。再出县城,尾随的群众都绐甩了,两名公安似乎角色的意识相当强,—旦失去了观众,揪头发的也不揪了,一起去了车厢后面抽烟、聊天......这时,穿白大褂的军人拍了一下我的肩,我明白了,他是要我作好打针的准备。我碰了碰小游,要他靠边点,然后我用前胸靠紧钟海源的后背,拼死老命地将她顶死在车厢前板上.
我回过头来,大吃了一惊!那军人正用针头吸针剂,可那针管不是玻璃的,而是金属的,又长又粗,象是兽医给体硕皮厚的牛马使的,甭说真打,就是看上一眼,我也猛一冷颤……
那军人过来了,揪起钟海源的衣襟,在她腰部两侧各打了一针。又要我让了让,在她的臀部上打了一针,这一针就是隔着几层裤子这么戳进去的,他的动作异常利落,利落得让人感到这不是在给一个血肉之躯打针,而是在刀劈一棵干燥的松柴......虽然我穿的是一件棉衣,可还是明显感到她因为全身揪痛而发出的剧烈颤抖,当最后一针戳进去时,猝然之中,我甚至听见了她体内的某种异响,既象是什么在撕扯,又象是什么在挤裂。可她嘴里,三针下来,没有一针吱声……
车队开进了一条土路边的山凹。三面环山,中间是块篮球场般大的平地,山上是些半大不小的松树,临路口处,有一口池塘,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停在了路口上。另一辆带蓬的绿色军车停靠在山脚边,汽车牌号被报纸糊住了,后面的蓬帘也打下了。旁边,零零散散站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可里面均未着军装。
囚车停住了,我和小游先跳下车,又从两名公安手里接钟海源下车。按原定计划,我们得押她去执行位置,可后面那辆车也许是抛锚了,没有刑场警戒不能执行,这一拖延,土路上又冒出了一批围观的人。公安们当即拔枪上前拦住,许是刑场的气氛在起作用,没有谁敢喧哗。他们望着这个五花大绑的女人,她望了一会这些多是农民的人们。他们衣着破旧,颜色沉闷。而后,视线又越过他们,投向远处碧芮芮秧苗的无际平畴。眼睛越来越明亮.眼神也愈加空灵,仿佛看到了绿野之上,细风之中,有—片春之精灵在自由地翔舞,仿佛她的灵魂已经悠然化进了那片春之精灵……
最终,红唇皓齿,在她的脸上挑起一个意味复杂的微笑。如同见到刺刀挑起了—只还在扑棱棱踢腾的白鸽,围观的人中有年纪大些的男女,—下就红了眼圈,转身踽踽地走开……
突然,钟海源的身子簌簌地抖动,肤色一下转成蜡黄,额头和鼻尖上沁出了一点点的汗珠。她这样的人不会是害怕,这又是那针剂的强烈反应。
后面的车终于来了,下车后,由副指导员带队,五班战士沿平地周围跑了一圈,跑几步,停一个兵。副指导员向黄副营长报告:
"刑场警戒完毕,请指示。"
黄副营长对身边的王科长说:"我们警戒完了,下面是……"
王科长大手一挥,声若撞锣:
"把犯人押过去!"
我和小游,推着钟海源就走,未走两步,她的身子便往下坠,两腿仿佛再也不能支持,结果是我们将她架去了执行位置,离那辆带篷军车约三米远。按动作要领,朝她的膝盖,我们得一人踢上一脚,考虑到她双腿已经瘫软,我们没有踢,想将她放下去,看她自己是否能够跪住。结果放了三四下,每放一下,她都是朝前趴着。我急了,抬头看了看小游,他脸上铁青,豆瓣大的汗珠吧哒、吧哒地往下滚,那手也哆嗦得厉害,显然是吓坏了。我真想骂他一句,没个屌用。—到关踺时刻就不行了!可刑场上有纪律,行刑人员不能说话,要表达什么,只能靠眼神、手势,我空出一只手来,用力向小游一推。他往后退了几步,我一个人移到钟海源的后背,琢磨了一下,先跨一步左腿,让她的臀部在我两腿之间。又俯下身,用右手从她的腋下插进去,以手掌抬起她的胸,我左手压住她的后脑勺,慢慢地放下去,这样她的上身终于呈现出一个小小的坡度……
我回头向黄副营长使了眼色,他满脸焦灼的神情,恰似除夕之夜的娃娃们手里拿一根点着的捻子,等着去放院子里的焰火。我一松手,刚抽身,一阵风掣,他就窜了上来,枪口一下抵住钟诲源的右背处。"砰"的一响,我看到她恍如被电击中跳弹了—下,可末等尘埃落定,她的身子就被—片白大褂淹没了,那份好似虎口夺子的急切,惊得黄副营长赶紧将抢口提得高高的。他—边嘴里骂道:"操你娘的×",一边拉开枪机,黄锃锃的子弹一发、一发地跳了出来……
扑上来的是三、四个军医.他们解下钟海源胸前的大牌子,就往车蓬里送。此时,蓬帘开了,我一眼看去,里面有一盏亮似白昼的灯,车蓬架子上吊着一个简易手术台,边上已经有医生、护士了。虽人影幢幢,却紊而不乱,动作迅捷,配合默契,并不亚于手术室里无影灯下。乍看上去,本应让人感到有救死扶伤的美好,可那床充当简易手术台的担架,破坏了这份美好,它是U形的,血水顺着两头泻成了鲜亮的雨幕,刑场上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我,小游和黄副营长,就站在车厢后,黄副营长几乎眉毛不眨一下地看着,仿佛在审视一幅百分之一的军事地图,小游则战战兢兢,惊恐与迷茫,恍如两根交叉的绳子在他脸上不断搓绞,那五官都几乎挪位了……
黄副营长发现了,对小游喝道:"你还有脸穿军装?你给我滚,滚到那边上去!"血水愈加密集了,不但溢满了车底板,还滴滴嗒嗒地溅落在地上。我听见一位主刀的军医,透过口罩,含含混混地讲了一句:"快点,快点,人死了……"
也许是车厢里滑得实在难以移步,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军医,拿起一个拖把去揩底板上的血水,揩几下,又哗哗地挤进一个红色的塑料棉里。约盛了半桶,他跳下车,拎起它走到池塘边,将血水倒进了塘里,不一会儿,整口塘全染红了,也许血腥味让鱼也觉得了窒息,一条条的鱼儿扑楞楞地跳出水面,从远处看去仿佛是谁使了什么魔法,让一片光闪闪的银币在猩红色的绒毯上跳起了芭蕾……'
站在土路上正与人聊着什么的王科长,不知是开始没有注意,还是注意了却未曾料到会出现此等景观,此刻,他几个箭步冲过来,手指几乎戳在老军医的脸上,"你们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也不瞧噍这是什么地方,池塘里也能随随便便倒血?" 老军医侧脸看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这才象明白了过来,脸上的愤懑稍纵即逝,代之而起的是诚惶诚恐,唯唯诺诺……
车蓬里的"手术"终于完了。我看见他们在给尸体穿衣服。说实话,在这之前,虽有时心里犯嘀咕,或是一阵紧张,但还未感到害怕。当尸体从车上似草袋般丢了下来,我害怕了,而且这一生还从未这样魂飞魄散过!
尸体丢在地上,刚好是脸朝天,我的胃里当即痉挛不止,一股热辣辣的苦汁直往喉咙里冲。我极力抑制自己不要呕吐,转过了头,看见了黄副营长那张神情大大咧咧的烟灰色脸,也许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犹如他习惯了从没有架子,隔三岔五到战士中走走,不是捶捶谁的肩膀,抱抱谁的腰,就是开上几个过火的玩笑,让当事人哭不是,笑不得,而周围则一片哄堂喝彩……
我明白这又是他的一个"过火玩笑"。我们部队发的半自动步枪子弹,拿弹头在地下磨几下,打出来便是开花弹。可执行枪决任务时,从没有谁要求过使用开花弹。也许,他有打开花弹的瘾,平常捞不着机会,而眼前有这样的机会,但如果犯人家属会来收尸怎办呢?
公安,法院方面的人过来了,有人手里拿着照相机。黄副营长命令我给尸体再挂上牌子。小游的魂,顿时附到我的身上,腿哆嗦得厉害,不是在走步,而是在拖步,好不容易拣起了牌子,又蹭去尸体边,我不敢看,更不敢搬弄那脑袋,便闭上眼,象孩子们玩套环游戏一样,将牌子上的铁线,对着那后脑勺的方向套去,抖抖地套了几次,终于套上了,又往自己这边一拉,牌子一放,便算是完成了任务。镁光灯噼里啪拉地闪了一通,正面,侧面,全景,特写……为的是要确凿证实不会有一天,钟海源又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肾取走了,她的身子也被装进了那辆白色的救护车,她被利用得很彻底,很干净,既用于移植肾手术,又给了副营长以打开花弹的乐趣,而且日后将天长地久地浸泡在福尔马林水里,供大夫,学员们作解剖标本。
我和小游都真受惊了,我们却没有按老规矩去吃压惊酒。回连队途中,我又碰上了第一监狱里一位熟悉的老管教干部,这是个五十几岁的女同志,她关切地问起行刑情况。我告诉她,并问起钟海源家里为什么没有人来收尸。她片刻无语,我又问了她一遍,她才似乎从恍惚里明白过来,一声长叹:"父母死了,丈夫离婚了,家里没有人了……"
黄副营长去吃了压惊酒。也许是多喝了几两,回到营部,那话象可乐的泡沫一样冒个不止。有几个干部听了,过了些日子来问我:黄副营长说,那天在刑场给那女犯取肾,他看得一清二楚,连人家的阴毛都看到了……
"扯蛋!我的个子比副营长高,那担架的位置又比我的头高,我什么都没能看到,他能看到?!"
黄副营长又多了一笔吹牛的谈资,也许在兵营里流水般的新兵眼里,他也多了一分神秘的色彩……
不过,他总归是位好人。我在刑场上的表现,要说也是一块白豆腐,看看可以,但要认真起来,是经不住摔的。而小游,则更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刑场回到连队,他又一连躺在床上一个礼拜,发高烧,吐胡话,象是刚从地狱里梦游了一遭回来……但黄副营长并没说三道四。若他有挂纲上线的嗜好,不久后,我不会被提干当了排长,小游也当不成五班班长。
我们都应该算老兵了,也有了上刑场的经历。可以后每逢老兵们就此向新兵们津津有味地神聊时,我们都在一边闷着头抽烟,就是我与小游单独碰上,我们也都不提及此事。这并不意味着我对其他老兵说这些事反感。军队当然是国家机器的主要力量,何况直接维护社会治安秩序的武装警察部队,战士们一旦拿起了枪,这枪就不是吃素的,新兵们必须对此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老兵们以此为自豪也就可以理解。可他们毙的都是刑事犯罪分子,杀人,强奸犯,抢劫,投毒……那罪行都是铁砣般实打实的。毙掉一个,你感觉社会就少一分暴虐,多一份安宁,少一丛棘藜,多了一掬绿荫。而我们参与枪毙的是两个政治犯,她的全部罪行,与其说在王科长给我们看的那一迭材抖里,不如说就在她们的脑袋里。 那时,虽然我还没有今天这样的认识,可随着历史的前进 ,祖国终于从极左的狂乱中渐浙清醒过来,我想起自己曾亲眼目睹一个并没有对社会作恶的人,竟遭到如此惨烈的毁灭,我的心里是发虚的,抑或说充斥了后怕。为了心灵能够平衡,我宁愿相信钟海源的思想是反动透顶,永远合不了时代的潮流,而不愿她这个案子,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也成了冤假错案,能够获得平反。
一年,二年,三年过去了。除了当年的五、六月间,福州军区的《前进报》在一版醒目位置发表了题目大意为"x x医院敢闯国内外医学禁区;人体肾移植手术顺利成功"的消息,对我来说,我曾参予对钟海源行刑的一切痕迹,都淹没在似水流年之中……
1981年夏天,我回家探亲。一天中午吃饭时,父亲象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放下筷子,神色郑重地问我:"我听说第一监狱几年前枪毙的一个女犯,姓钟的,最近平反了,她是不是你们枪毙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下愣住了。作为儿子,我了解父亲,他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他对这类事情的态度。他人虽正统,却决非仅是部机器上跟着转的螺丝钉——正统得麻木。他身上保持了相当多的平民感情,这一方面和他的少年经历有关。
此时,我母亲也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我来,审视中,还有几分隐隐地担心。
"没有……听说,我们连里……没有……枪毙过女犯。"
我的喉咙里象被什么哽住了,我勉为其难地吐出这句话。又拿起筷子,强自镇静地挟了一下菜,立即埋头扒起饭来。可胃里又是一阵抽搐,手为之一悸,筷子掉在地上,也许脸色也难看。母亲忙问我:
"你那里不舒服?"
"没什么,喉咙哽住了……"
饭后,我去了地区人民法院。法院里有我一个中学时代的同学,我想请他证实父亲说的情况。他在文件柜里翻了翻,果真找到了省高级人民法院对钟海源的平反书。我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一张薄纸,犹如一把锐利的五齿耙,将原以为枯萎,凋落了的,却一直顽强蛰伏在心灵深处的全部细节、全部视觉、全部嗅觉、全部感觉,一下给狼狈残籍地扒拉了出来。
最后的早餐,墙上凹陷处的镜子残片。江姐。白得透明的肌肤。纸箱般轻飘的躯体。又长又粗的金属针管。体内象撕扯什么,又象挤裂什么的异响。小游铁青色的脸,豆瓣大的汗珠。黄副营长,除夕之夜的娃娃们手里拿一根点着的捻子,等着去放院子里的焰火。一片翻动的白大褂。鲜亮的红雨幕。拖把、塑料桶。一片光闪闪的银币在猩红色的绒毯上跳起了芭蕾。过火玩笑。开花子弹。套环游戏。镁光灯。压惊酒。阴毛。福尔马林溶液。剖开缝上、缝上又剖开的标本……
它们旋转着我,挤压着我。
它们俯视着我,追逐着我。
我大汗淋漓,衬衫冰冷地贴在脊背上,
我昏天黑地,站起来,一脚高,一脚低。
那同学充满狐疑地问道:"这女的,跟你……是熟人?""不,她死在我们监狱……"。
这天夜里,我又通宵失眠了。
我想钟海源,一个死得多么冤屈的女性呵,若她晚判半年,待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过,她就不会被抢决了。我真不明白,放她半年,她既不会去杀人,也不会去放火,何必要急着搬她的脑袋呢?宣统皇帝,还有那么一大批国民党战犯,可谓恶贯满盈了,一放不也放了十年、二十年?就是要配合政治形势,你就不会稍稍念及芝麻、绿豆般大的慎重,给她判个死刑,缓期执行吗?
附原序言
致敬,呐喊着人性中国的"刽子手"!
——序《野性的贞洁:一个"刽子手"的自白》
祭园守园人:朱毅
一位犹太小姑娘死前对盖世太保说:
刽子手叔叔,
请您把我埋浅一点,
好让妈妈能把我找到!
妈妈何在?
但人性世界不但记住了这位小姑娘永恒沉默前的呼喊,而且举世公认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诗章之一。
而钟海源对行刑战士,是不屑一顾的。
然而,如果未来的历史,会在记住李九莲的同时,也记住与她素不相识却为之殉身的钟海源,怎能不记住那两位不知名的良知的"刽子手"呢?
记住是他俩"执行"了钟海源。
记住又是他俩昭告钟海源于人性中国!
记住这种形式的昭告和呐喊是文革血史中也许绝无仅有的;记住这种从困挠中窜起的光艳格外普照人性!记住跨越红眼阿义时代,便是人性中国!
——所以那天我这样呼唤毛远新:
但愿你能读一读《胡平:中国的眸子》。读一读那两位一次次灵魂刃血中展开钟海源的活体取肾,呐喊着人性中国的"刽子手"!
读林昭在龙华机场"枪响立仆"——何其简约!搜寻张志新之死,从刑场到遗骸至今扑朔迷离。青光岭下李九莲就义的场景,倒有若干细节——可所有的意象,怎能超越我在新华社看到的那几张"验明正身"呢?而张志新被枪杀于沈阳大北监狱刑场时几乎所有场景与细节的缺失,与陈禹山未能获准得见张志新被"一枪毙命"的验尸照不无关系吧?
所以《胡杰:追寻林昭的灵魂》拍摄者没有采访到任何监狱的工作人员,没有拍摄到林昭就义前五百天的的任何人和物。解说词的最后一句:"林昭被枪决是谁批准的,没有记录"。
与这一切迥然不同,钟海源宣判日的凛然,受难日的从容,"活体取肾"的惊心动魄,行刑者良知和人性的挣扎……竟一一如此相对完整、真实、细节、文字地留存于文革史之中!人们在诅咒这人性的沦陷、人格的屈辱、人身的苦难之时,人们在庆幸那野性的贞洁灼心又灼目地与这苦难史同在之时,不要忘记:没有这两位武警战士灵魂刃血中的展开,这一切是断不可能的!
有这么两个急于要向我倾吐的战士,胡平采访时我告诉过他;而当年悄悄告诉我的是一位姓刘的管教:"不要军装了,也不要命了,居然打听着找你找到这里来了。" 当时只知他们是知情者,却无以判断他们就是"刽子手"。中国有的是"红眼阿义",寥寥的"夏瑜"们的血多被"阿义"蘸了馒头,被老栓小栓们买作了"药"。中国也不乏奉命处决了瞿秋白、在另一个时代又为瞿秋白大唱赞歌、也唱着归降曲的宋希濂们;为了摆脱人性的困扰"不要军装了,也不要命了"的"刽子手",却史所难寻!!见过胡平之前,这两位见证历史的武警战士中的一位,就曾在全国武警系统创作座谈会上向几位地方来的老作家,"用一锋冷冽的刀片,飕飕的划过灵魂"了。据说见过胡平之后他们还面对过千里追寻李九莲、钟海源的老鬼。无声的华夏,竟有这样的战士,天灵有慰,人性中国有望!!!
致敬,呐喊着人性中国的"刽子手"!
致敬!寻找过我、我却至今未见其人、未知其名、却闻其悲悯传世之声的人们!我们能"找到"我们深深挚爱的钟海源,多亏了你们!
相对于李九莲.钟海源案真相,摩罗《自由的歌谣》、金石开《文革死亡录:黎莲》,影响巨大却各有讹错——笔者曾著《黎莲即李九莲真相考》以辨析——但却各各又都具有的细节的真实,寻根究源,皆出自这两位武警战士。戴煌《为"恶攻英明领袖华主席"死难者昭雪》与老鬼《愿你的死唤醒中华民族》虽无讹错,却或乏此细节,或过于凝炼。而如同《陈禹山:世纪奇冤——张志新纪实》无处发表一样,《笑嘎:爱的墓志铭》也尚未付梓。感谢祝福九十九的《血色年华》的悲悯的先行与鞭策,今年是李九莲、钟海源遇难三十周年,特将钟海源受难日分辑录为《野性的贞洁:一个"刽子手"的自白》,以飨网藏,以示祭忱,以冀人性中国记住儿女们对她竭诚的呼唤和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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