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寄南：台灣有「淪陷」徵兆？

民主體制下，財團正利用法律向公共輿論施壓，令人感慨台灣法制與作為法治基礎的政治哲學理念似乎嚴重脫節。缺乏具有遠見、雄心、視野的政黨和領袖，台灣確實有迷途的危險。

同一代中共权贵者中薄熙来在台湾知名度是较大的，图为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2008年4月前往重庆会见薄熙来

　　兩年多之前，一位同時有中港台經歷的學者就曾私下表示，香港已經「淪陷」了，台灣的「淪陷」，估計也只是個時間問題。台灣朋友聽了，只是表示諒解地笑笑，沒有深究。當時民進黨在蔡英文領導下，正快速走出陳水扁貪腐案陰影，重新形成對國民黨馬英九政權競選連任的威脅。在台灣的政治語境中，這似乎過於接近民進黨的文宣。願意結交陸港來客的台灣朋友，大多反感民進黨。這種警告隨風飄散，幾乎是必然的。

　　台灣處境中，一個最大的盲點就在這裡。無論多麼重要的議題，都被有色鏡過濾成既有的藍綠對立，再放大成文宣泡沫，供島內政治廉價消費，同時卻放過了切實瞭解中共和大陸社會的努力，也放過議題背後的重大現實危機。

　　抵制《中國時報》

　　五月初，著名美籍學者余英時就《中國時報》人事變動，對於中共勢力多方面滲透台灣表示憂慮，發出類似的警告，引起廣泛關注。

　　《中國時報》數年前被旺旺集團收購，當時曾令業內人士大跌眼鏡。之後中時設立《旺報》，專門報道大陸相關政經信息，與以往的獵奇和自我利益為主的大陸新聞，有很大不同；評論版也曾向包括大陸維權人士和自由派知識份子在內的不同立場開放，不妨說是填補了台灣媒體的一個空白。但近來幾經更換主筆，親中色彩日趨鮮明。今年年初旺旺老闆蔡衍明接受美國媒體採訪，指稱媒體員工關鍵時刻還是應該按照老闆意願發言，引起輿論譁然。前天安門學運領袖王丹和台灣澄社等知識界社團，發起不再為其寫稿的抵制中時行動。

　　對此，雖然蔡衍明表示願與王丹面談消除誤會，但旺旺中時始終不承認這是有關台灣媒體品質的公共事件，近來反而動作不斷，咄咄逼人。前不久，中時內部文件曝光，要求員工刊發新聞言論時「把關」，直接導致內部盤查，藉故解僱堪稱獨當一面的資深評論編輯蔡其達，媒體同業莫不驚詫。此後，因民進黨立委葉宜津執行程序時，引起旺中代表不滿，旺中旗下中天電視連續三天對葉宜津進行人身攻擊，一副競選抹黑的無賴嘴臉，讓國民黨立委都看得瞠目，氣憤不已。

　　這樣出格的動作，卻發生在旺中準備高價併購中嘉有線電視、需要取得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NCC）許可的時刻。一旦併購實現，旺中將控制台灣十二家有線電視台中的六個台，百分之二十七的收視率。將來，誰還能控制這個巨無霸的媒體怪獸？NCC五月初進行公聽會，據說是為了廣納各界意見，但公聽會不像聽證會，沒有法律約束力，同樣令人擔憂。民進黨現正要求NCC為保護台灣言論自由而駁回這個併購案。蔡衍明竟反手施壓，說是只有NCC同意速審，兩週內給出決定，他才會配合出席。

　　大財團呼雲喚雨

　　蔡衍明傲慢的高調，是近來台灣政經社會惡質轉化的重要標誌。大選之前，民生和社會運動曾經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一旦馬英九政府連任，就持續發生步步為營的財團反撲，很多並非緊迫的政策如進口美國牛肉、電費提價、徵收證券與期貨所得稅（證所稅），本應以公共利益和縮小貧富差距為原則，以公共辯論為基礎，爭取在政爭影響最小的狀況下通過，結果卻處處受既得商業利益的游說角力所左右，或大幅修改或乾脆翻案，行政決策一團糟。

　　政府力助財團的顯著案例，不但有台北文林苑的強拆，而且有台塑集團向法院提告，指控學者的環境研究報告損害名譽。被告學者莊秉潔，直到去年十一月還在參加環保署組織的專家會議，如今卻遭環保署長質疑其數據──等於是公開表態支持財團興訟，壓制學界不同聲音。

　　看著一樁樁財團霸道卻得到政府或官員支持的劇碼，不禁懷疑，大選後的亂象，都是事出偶然嗎？旺中對葉宜津立委的攻擊，似乎只能理解為是蓄意而為。其背後動機，估計是要用最壞的可能恐嚇，然後可以比較輕易地進入溫水煮青蛙的過程。這應當是中共嫻熟的手法。

　　「恐共」無濟於事

　　余英時在發表意見的最後，話鋒一轉，認為台灣民眾的「恐共症」，是中共得以滲透台灣政商的根本原因。究其原因，蓋在於拒絕瞭解對岸的實際政治生態和社會特徵。世人皆知大陸媒體受官方審查掌控，限制各種敏感話題，卻不瞭解其掌控手段十分靈活，才會有看上去不遜於台港的生機勃勃。台灣即使沒有任何政治限制，仍有可能受其影響。以最近的薄熙來案和陳光誠案為例，前者為台灣帶來了媒體狂歡，也帶來服務對岸關係戶的機會，幫助對方散佈小道消息。《自由時報》甚至藉機諷刺薄熙來是對岸的「小馬哥」，馬英九是台灣的薄熙來。而對陳光誠案，中時和旺報按理應有內線獲取消息，卻仍惡意揣測美國方面直接插手策劃了陳光誠逃亡，簡直一幅中共媒體有意誤導輿論的慣有嘴臉，海外大陸人看來，和網絡僱傭寫手一樣令人作嘔，台灣讀者卻毫無反應。

　　在民主體制下，財團正利用法律向公共輿論施壓，令人感慨台灣法制與作為法治基礎的政治哲學理念似乎嚴重脫節。如果不能鞏固根基，徒有程序和形式，台灣很可能成為一國兩制的實際實施場所──經濟被大陸牽著鼻子走，政治上有一點內部競爭的空間，文化上成為大陸遊客熱衷的保留地。台灣確實有迷途的危險。

――原载《动向》杂志2012年5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