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21日星期一

采访郭玉闪:正视自己的局限性

郭玉闪(右)在北京接待到访的陈光诚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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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观察报:这些年你在行动中总结了哪些经验教训?

郭玉闪:不满意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但最痛苦的经验教训还是专业性不够。我和其他很多人都得解决这个问题。做事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得需要你在法律、在知识上的专业。

中国的社会转型艰苦、漫长,追溯原因的话肯定是多方面的,我们不能把所有责任都归咎到强势集团的垄断、弱势群体的复杂上面,因为还是有很多空间可以做,民间的不成熟与不够专业也是要负一份责任的。我希望我们更成熟、更专业,给予社会变革更多的可能。

经济观察报:你说面对现实时常感到愤懑和无力,这种精神压力如何来解决?

郭玉闪:维权圈子里面很多人信了基督教。没有信仰一个人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中撑下来。你要面临很多问题,比如苦难这么多,你一个人怎么做得过来?同时,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必须寻找这个精神上的解决。

我一开始接触过基督教,后来也读过佛典,现在则是儒家思想。我对儒学的认识,不是所谓政治哲学上的,而是心性上的,主要是责任伦理这一方面。

人不与鸟兽群,儒者是跟人间事有关的,强调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担当;儒者看重对人群的责任,而这是有先后顺序的。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首先你得对自己负责,不能糊涂,不能不专业,要认识到自己的局限,也就是吾日三省己身。之后要能对家庭、朋友负责,在这个基础上如果你还能再为社会、国家做事,那就很好。

我觉得儒家很顺应人性,没有强行拔高自己。上帝伦理太厉害,对我来说不自然。

经济观察报:作为行动者,你的原则是什么?

郭玉闪:每个人要正视自己的局限,养成负责任的习惯。如果你选择了,就得承担你所选择的。
        此外还有第一原则,就是以你的当事人利益为第一目的,而不是其他的社会影响或者你个人的造势。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本来就是一种老派的道德,毋需多言,但在今天这个浮躁的环境中,我还是想强调这一点。

经济观察报:你对英雄这种提法怎么看待?

郭玉闪:这个世界谁是英雄呢?我觉得改变大家对整个世界看法的爱因斯坦才是英雄,当代发明互联网的人才是英雄。

国内很多人还尚未取得足以让他成为英雄的东西。这时如果你装出英雄的姿态,那么大家也会以高姿态来回应要求你,但事实上你并不能做到,很多人因此挨骂。当然,如果你按照真正英雄的方式做,留下血泪史供后人缅怀,这也很牛,我是佩服的。

想要真在这样一个大转型的年代做一些具体的推动,在做事过程中是经常需要一些妥协的。也许在历史长河中,我们现在的所谓妥协、考量、平衡会显得很可笑,但这个东西没法讲。活在当下的我愿意老老实实做我能力所及的事情。我相信,我们不比古人聪明多少,也不比未来的人笨什么。

与其谈英雄,我觉得不如呼吁民间需要更多的智慧,更多的责任。现在浮躁之气体现在各个方面,包括做好事的人中间。

经济观察报:关于国内经济学的状况,你有想说的话吗?

郭玉闪:国内经济学受西方凯恩斯传统影响比较大,但又只学了干预经济的这一截,丢掉了西方在经济学上的古典智慧。而且,国内的经济学家与现实隔得太远,很少走到社会冲突现场去考察。如果对利益冲突的具体场景没有认识,往往很难抓住问题的症结。现在很多民生行业的问题严重,出了一些利益受损的群体,而参与维权的很多律师不专业,本来应该经济学家也介入提供专业学识,可经济学家们又往往不介入。

九十年代中期有一段时间,经济学家对中国转型有重大贡献,引入了很多新颖的制度设计与经济思想。这是因为那时政府官员和强势利益集团还不那么熟悉国际规则。随后,中国的强势利益集团越来越国际化,经济学家对他们就不那么重要了,而且由于经济学家离社会冲突的现场越来越远,他们对社会的影响力就越降越低了,甚至于作为一个整体,经济学家的公众形象都不太佳,经常挨骂。
我觉得,在事关民生、又因为利益冲突总是闹事的地方,经济学家应该能做出更大贡献,比如对行业管制、反行政垄断的客观研究,这对社会进步有重要意义。在这方面,我特别推崇芝加哥学派的方法,国内周其仁老师的行业研究就是最好的注脚。

经济观察报:你一方面要进行学术研究,一方面又终日为维权等事务奔忙,是否会觉得有时候难以把握二者之间的平衡?

郭玉闪:做事和研究之间的平衡是比较难。这二者在逻辑上是契合的,但在个人状态上往往很难相容。民国那一代知识分子有的可能可以做到。他们既能游走四方,又可以著书立说。而我们这一代虽然接触的信息多,但整体素质还差得远。

对我来说,基本的平和有了,但人生的从容、信念的完整目前还没有做到。在目前这种焦虑的心态下,就不够清明,很难去想更深层、更悠远的事情。

经济观察报:你介意以左派右派的划分来判断你的思想和立场吗?

郭玉闪:不反感,但更好的划分是糊涂和不糊涂。政治价值有时候不好争论,但经济政策上的考虑是很容易划分的,只有糊涂和不糊涂。因为经济政策的后果是可以观察到的,不管事前的动机是不是高尚。如果你只在意高尚的出发点,不顾实际后果,那就是糊涂。后果你得调查才行,所以很多时候经济政策上有争论,往往是糊涂人在空谈。可惜愿意对后果做客观考察的人少,所以才有那么多热闹的口水战。政治价值方面,例如一个国家该有多少社会福利,什么道德对一个城邦最重要,这是无法有终极答案的,只能有一套制度让相关人群来选择出他们最偏爱的。

放到我身上来说,我可能政治上偏右,受哈耶克的影响。

经济观察报:你的个人抱负是什么?

郭玉闪:像自由人一样生活,力所能及的反对一些人对人的压迫。学术上希望能纠合更多的同道把芝加哥学派的方法贯彻到行业研究上,改变一些行业强势压迫弱势的状况。想要真在这样一个大转型的年代做一些具体的推动,在做事过程中是经常需要一些妥协的。也许在历史长河中,我们现在的所谓妥协、考量、平衡会显得很可笑,但这个东西没法讲。活在当下的我愿意老老实实做我能力所及的事情。我相信,我们不比古人聪明多少,也不比未来的人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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