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尚嘉
《日俄海战》中文译本1200多页，是由世界著名的英国海军历史学家科贝特所著，由英国海军部作战参谋部情报局主持及帮助。英国当时与日本是英日同盟，但在日俄战争中中立。战后日本提供给英国机密版战史——《极密明治三十七八年海战史》，英国在战时派出随日本军方的观战海陆军军官，英国还得到俄国陆军战后编撰的官方战史。因此提供给科贝特的资料是足够丰富的。
因为科贝特的学术权威和英国海军方面的主导，这本书内容全面丰富十分权威。它大概创作于1910-1915年。成书之后，英军只印刷了几百本，近百年来一直作为英海军的内部机密参考书，只供现役海军军官阅览。
本书从日俄战争起源说起，战前双方在朝鲜半岛及中国满洲关系紧张，叙述了各自作战计划预案，双方作战行动的脉络、日俄海战的各个环节，既专业又生动，还详细展现研究了鱼雷攻击、战术机动、战列舰的航速和航程等等。
日俄战争中的海陆配合战略
本书主要是站在战略的高度，叙述战争中的各个细节对战略的意义。
后世有许多人把日俄战争称作第o次世界大战，那是因为日俄战争规模很大，伤亡惨重。战争首次不再只是军人和军队的事，日本有了全民动员。
日俄战争十年后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之所以规模浩大，伤亡惨重，除了有更多的国家动员全民参战，战役和战术层面发生了巨大变化，那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巨炮、连发枪、堑壕阵地……这一切都在日俄战争中出现。
杀伤力猛增的战争工具和新的作战模式主要出现在陆上战斗，对海战来说，十九二十世纪之交主要变化在，以巨舰巨炮为舰队核心配以众多中小型军舰，除了炮轰之外，水雷和鱼雷的出现增加了自身的攻击能力。
虽然海战火力比以往大大增强，但是海战伤亡人数毕竟还是不多的。不光对投降的敌人不能再打击，甚至在击沉敌舰时，见有敌方水兵落水时，日军小型舰艇还会冒着敌大型军舰的炮火前去营救，反过来俄军也是这样。
陆战的伤亡在日俄战争中占主要的，可本书是《日俄海战》，故对陆战描述不多。对所有陆战都只是从战略角度提及，只是对旅顺口攻守战有较详细的解读，尤其是日本陆军攻陷旅顺203高地；还有就是对登陆库页岛。因为这两次战役与海战关系重大，尤其是旅顺口攻守战。
旅顺口被攻占，就意味着可以消灭俄海军的太平洋舰队主力，可以使日本联合舰队全力迎战从欧洲波罗的海远道赶过来的强大的俄太平洋第二舰队，不致腹背受敌。攻陷203高地，同样是战略意义重大。因为203高地可以俯瞰蜷缩在旅顺港内的太平洋舰队主力，日军即使没有完全占领旅顺也能架大炮居高临下对之消灭。
科贝尔在《日俄海战》中最重视的战略问题就是海陆配合作战，就是区域制海权问题，甚至半制海权也行。他认为，日本远比俄国做得好。
俄国对于海陆配合的战略做得不好。俄国远东总督虽然是个海军上将却是个权贵庸材。俄远东陆军总司令库罗帕特金粗略的提出过一个战略。集结重兵跨过鸭绿江（俄军当时在中国北满有不少兵力，在南满和朝鲜也有少数兵力。当时日俄争夺中国东北和朝鲜势力范围），从中国和俄远东边疆区（海参崴）两个方向压向在朝日军，一直压到朝鲜南部沿海，然后虎视日本本土，若有需要直接跨过海峡进攻并占领日本。
设想很好，但如何实现？没有海军配合，如同空想。海军方面无人呼应，海军方面是否有人知道库罗帕特金将军有这个战略设想，尚是疑问。
更大的问题是后勤补给。俄军从北满到南满相对容易，但俄军即使不准备入侵日本或者在朝鲜半岛南部海边集结重兵威胁日本，就是在南满或北朝鲜面对日军保护自己的势力范围，也需要更多的兵力及源源不断的补给。可是，俄国只有一条漫长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从俄国欧洲中心地区到达远东，这需要时间。这漫长的时间里的俄军能够坚持多久？
日本方面的战略很明确也很正确。日本的战略诉求从没有彻底打败俄国的意思。他们要的是整个朝鲜半岛和中国南满包括旅顺口。
这就要在陆上打败俄国陆军，在海上击败俄国太平洋舰队。日本国力与人口都不如俄国，如果打无限全面战争，日本没有可能赢，只能打有限战争，只能在俄国从欧洲中心地区大规模后援赶过来之前赶快把仗打赢。
日本海军不完全的控制朝鲜半岛东面的海洋制海权。日本的舰队稍强于俄国太平洋舰队。在此态势下，日本陆军赶快在朝鲜东岸登陆，日海军则负责护航及维护海上后勤补给线安全顺畅。随后，日海军再设法半控制朝鲜半岛西面海洋的制海权，日陆军可以在朝鲜半岛两岸南北任何一点登陆进攻，俄军防不胜防，日军很快占领整个朝鲜。
日本海军半控制的朝鲜半岛东西两边海洋，就是获得了中国辽东半岛东侧的制海权。随后，日军乃木的第三军登陆旅顺口附近，开始围攻旅顺口。
日本舰队总司令东乡将军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任务，他始终不急着寻求与俄舰队决一死战。也不急着让海军主力抵近支援日本陆军的战斗僵局，他清楚自己的主要任务是维护日本陆军的海上通道，并困死俄太平洋舰队主力于旅顺口。
俄太平洋舰队一筹莫展之时，著名的马卡洛夫来旅顺接管了俄太平洋舰队。
六十年前看过的苏联小说《旅顺口》，至今对马卡洛夫将军印象深刻。马卡洛夫整顿太平洋舰队，一面加固旅顺港口防卫，利用港口水下地形让日海军不能完全锁死俄军舰出海；另一方面他知道太平洋舰队不能一直龟缩在旅顺要塞里。虽然舰队已经吃过败仗实力不如日本联合舰队，主力对决很难取胜，但是必须要不时出海切断或者打扰日本陆军的海上补给线，打击日军的登陆场。有机会则打击削弱日本联合舰队的实力。创造并增大俄国从欧洲波罗的海远道调遣过来的俄太平洋第二舰队与日本联合舰队决战胜利的机会。
旅顺要塞迟迟攻不下来，东乡知道时间不在自己一边，如果等到俄国太平洋第二舰队到达远东，那么日本联合舰队仅有的优势或许就没有了。
日本幸运的是，马卡洛夫在一次随舰出海时与日舰炮战中阵亡。从此饿太平洋舰队缩在康顺港内不再出战。而日本陆军虽然花了几个月才攻陷旅顺要塞，但俄军效率极低出动极慢，几个月里太平洋第二舰队仍然没有到达远东。
此时的日俄形势已经颠倒。日本舰队实力明显大于俄太平洋第二舰队。本来俄太平洋第二舰队远道是来求战的，在俄国太平洋舰队配合下可以夹击日本联合舰队，当旅顺口失陷之后，太平洋第二舰队只能奔向更北面的海参崴港口。
战略主动权已经在东乡手里了。这个战略主动权是日本海陆军配合争来的。
日本国内民众情绪激昂，但东乡始终冷静。国际舆论也认为东乡可能会前出东海、台湾海峡，甚至马六甲海峡附近寻找俄太平洋第二舰队决战。然而东乡始终把主力放在日本海，等待俄太平洋第二舰队决一死战。直到在对马海峡，两军相遇恶战，日军取得大胜。
从已知历史上的海战直到日俄海战之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从来没有一次被打败的舰队全军覆没，而日本海大海战日本联合舰队把俄太平洋第二舰队基本消灭。
日本国内兴奋异常，要求甚高。而俄国国内一片懊丧，甚至革命情绪高涨。然而日本只是占领了库页岛，并没有进行大的战略索求，随后即与俄签订和平停战协定。因为日本高层包括东乡都清楚，日本已经没有预备队和战略储存了。日本也打不下去了。
这使人想起后来的二战前后，日本少壮军人当权，掌握舆论，也被舆论所左右。一直要求所得到的与战争形势相符合，吃到嘴里的决不吐出来，贪得无厌不顾自己的消化能力。直至弄到彻底失败。
从日俄战争看朝鲜战争的源起
说起旅顺口和朝鲜，不由得想起日俄海战以后四十五年以后的一场战争——朝鲜战争。
朝鲜战争，毫无疑问是北朝鲜金日成进攻南朝鲜开始的，也就是金日成得到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袖和导师斯大林同意而挑起的，也就是说决定是否发起朝鲜战争的最后决定权在斯大林手里。
著名的现代史学家沈志华教授认为，斯大林所以同意金日成向南进攻以求"解放"南朝鲜，目的是为了苏联能够在南朝鲜拥有一个远东太平洋不冻港口。因为苏联在二战以后获得的旅顺港，随着中共夺取全国政权，斯大林生怕中共毛泽东把旅顺口收回去。
沈志华教授这个观点，现在在叙述那段历史中很盛行。
我以为，这个说法值得商榷。
首先，斯大林、毛泽东、金日成都是共产党员，当时的他们全都在追求共产主义在全球的胜利，解放全世界，而不是仅仅夺得本国的政权。
金日成1949年看见中共全面胜利，眼热得很。此时美军成建制的部队已撤回日本基地，南朝鲜军队刚刚建立还没形成战斗力。苏联红军刚撤出北朝鲜但把轻重装备都留下了。
当时金日成向苏中开口，毛泽东认为，中共的胜利虽然已成定局，但南方还有大片地区需要中共解放军扫荡。届时一定回过头来支持朝鲜劳动党统一全朝鲜。同时，毛泽东下令将解放军中几个朝鲜族官兵占多数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师入列北朝鲜人民军。
斯大林比金、毛二位理智得多。金日成当时请示斯大林时，斯大林并没有表态，没表态金就不能发动进攻。
现在看来斯大林可能在全神贯注中共发动的国内战争。斯大林对中国国内战争始终很谨慎，惹得毛泽东一二十年后说，"斯大林不允许我们革命"、"斯大林让我们搞南北朝"……
其实斯大林一直在观察美国的动向。二战胜利以后，苏联精疲力竭，它占的地盘太大，远没有消化。斯大林深知苏联还不能与美国迎头相撞发生武力冲突。他仔细看中共夺得东北全境，发生了沈阳美国领馆事件（是否中共奉命故意惹事？），美国没有过激反应；东北解放军马上秘密进军关内，美国仍然没有反应；当中共兵临长江时，还是没有反应；当中共解放军已经席卷全部中国大陆时，美国甚至发表了白皮书，言外之意连台湾也可以放弃。
此时，斯大林点头同意了金日成的"解放南方"。
斯大林根本不是担心旅顺被中共夺取全国政权以后要回去。
中共当时忠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及其领袖斯大林。1949年中共建立正式政府前夕，刘少奇访问苏联，当面对斯大林说，中共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一个方面军，局部利益要服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整体利益。中共这个方面军愿意服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总司令斯大林同志的指挥。这几句话不可能是刘少奇个人一时兴起，必定是奉中共毛泽东之命向斯大林的正式表明中共及毛泽东的态度。
斯大林虽然当面客气了几句，但他怎么会在那个时段担心旅顺会被中共收回去？沈志华教授有点以毛泽东后来的观点去看之前的毛泽东了？
从实际情况来看，当时中共诸君或许都不熟悉日俄海战的战略战术，中共没有能力守旅顺乃是事实。中共夺取政权以后，军队发展是陆空海，这个顺序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何况毛泽东的战略思路一直是，放敌人进来而消灭之。所以区区旅顺既然在斯大林眼里那么重要，中共又有什么舍不得？
金日成北朝鲜军队果然作战能力和武器装备占绝对上风，一路推进，眼看整个朝鲜半岛就要拿下。谁知，美国这次激烈反应了，美国出兵了。瞬间形势倒转，北朝鲜军队几近崩溃，美军推进到鸭绿江边，整个朝鲜半岛要落到美国手里了。
这时斯大林急了、中共诸君可能不了解日俄战争的战略战术意义，斯大林是深有体会的。他在答应美国总统罗斯福参加对日战争时特地提出，他们这一代俄国人是记得日俄战争战败之辱的，言外之意，他参加对日战争的代价是战后拿回日俄战争中失去的一切。罗斯福不顾自己中国盟友的主权利益爽快的答应了、
斯大林深知，当掌握旅顺基地的同时，再能够掌握整个朝鲜半岛，那么在当时冷战对峙的形势下，即使斯大林不准备在远东对西方发动进攻，起码可以对日本及驻日美军战略威慑，掌握冷战战略主动权。而丧失整个朝鲜半岛，旅顺口终将失去作用。而1950年的美军第7舰队的力量远远大于1904-05年的日军联合舰队。
中共高层可能有各自的考虑，当毛泽东一锤定音的决定出兵朝鲜时，斯大林无疑是十分满意的，大力支持的。起码半个朝鲜能够仍然留在共产主义阵营中，旅顺口也不会就此丧失。斯大林、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苏联和东方阵营在冷战对峙中，远东的形势是仍能够把握的。
这就是日俄海战给斯大林的启示，也是朝鲜战争爆发的根本缘由。
当然，朝鲜战争时，原子弹和导弹才刚刚诞生，当航母、飞机、雷达、核武器、导弹和卫星侦察、无人机发展到今天，日俄战争的旧战略还能有多少意义？
202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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