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19日星期六

蘇暁康:歷史同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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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前陣子我講新書《雨煙雪鹽》,有所謂「一本書包涵著环环相套的双重性:第一重:兩大敘述手法、第二重:書寫的循環、第三重:「歷史的重複」,也即李澤厚一再感慨的「中國近代歷史的圓圈遊戲」(習近平不正在從思想上回到毛澤東、從制度上回到文革以前、從經濟上回到大鍋飯嘛)、第四重:歷史事件與人物的兩次出現:老佛爺(西太后)——邓小平;光绪——胡锦涛,近日北京政壇頻傳彭麗媛如何如何,讓人聯想起半個世紀前的那位「文革旗手」,幾年前有分析,說彭有可能走向前台,2018年同時傳言「習只信老婆女兒兩個女人」,這個集權特色,習還真的酷似毛,孤家寡人的時候,再不濟還有老婆嘛,那就是「江青故事」重演,當年江青染指政治,老毛是費了很大勁的,這個故事要重演,便是「歷史同構」了。】

一、兩個頂級女人

先講兩個女人:江青和王光美,兩個民國女學生,四九後皆成為「領袖夫人」,卻因夫君之間的惡鬥而成仇,弔詭的是,「女皇」反而上吊自盡,「國家主席夫人」曾經斑斑凌辱,活下來之後,竭盡韜光養晦之能事,寬容宴、泯恩仇,難道是民國教育恩澤於她的?或者說,梟雄既坑了天下人,自己的老婆也跑不掉,而「叛徒工賊」死得飛灰煙滅,倒是積德於妻兒?中國政治還在中世紀,這兩個頂級女人的遭遇就是證明。
北京政體謠言、傳說、故事瘋傳,卻全部是太子黨們的皮影兒戲,早期的王军、陈元、陈小鲁、邓朴方、薄熙来、劉源、劉亞洲,死的死、栽的栽、隱的隱,現在已經是第二輪,好像只有兩個「陝北幫」在耍,即习近平、张又侠,此「二人轉」,究竟是互坑還是互幫,無人可以解讀,荒誕中竟又傳出「江青再現」,那個「彭旗手」又是殺克強、又是通姦,只能當「黃段子」聽,猜度則是天下恨習已極,拿他婆娘出氣,頗有些七六年「粉碎」之後的「三公一母」,一母便是上述「兩個頂級女人」之一,當年頗有些故事,卻是今日旗手不可望其項背的。

二、忠叛之辨

老少咸宜的《北京晚報》,1963年8月2日突然刊文介紹學術刊物《歷史研究》第四期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戚本禹稱《忠王李秀成自述》是"叛徒的自白書",挑戰了史學界的傳統觀點。我雖然只是一個中學生,卻已經在家中的《歷史研究》上讀到戚文,卻比較讚成羅爾綱,即戚本禹的對立面,覺得被俘的天平天國李秀成的確是在跟曾國藩搞"苦肉計"。然而我怎會知道,這場關於"忠叛"的文字之爭,背後有巨大的政治陰謀,跟姚文元批《海瑞罷官》如出一轍,正是"文革"的兩場前哨戰,所以這一類文字討伐所挑起的,才叫"文化大革命"。
我當時莫名其妙地關注這場史學訴訟,一開始著迷的,是《李秀成自述》稿本的神秘性,全文應該五萬余字,卻只剩二萬七千余字,曾國藩親自刪改原稿,並撕毀原稿第74頁以後的內容,命人抄寫送軍機處,名為《李秀成親供》,原稿則藏於湖南湘鄉老家。明清史大家孟森的北大講稿《清代史》說:
『當時隨折奏報之《李秀成》親供,相傳已為曾國藩刪削,今真本尚在曾氏後人手,未肯問世。或其中有勸國藩勿忘種族之見,乘清之無能為,為漢族謀光覆耶?聞親供原稿尚存之說甚確……,』
1936年孟森為北京大學影印曾國藩刻本《李秀成供》作序,再談這個說法。1944年呂集義在湖南湘鄉曾國藩後人家中,見到原稿,拍下十五張照片,而研究太平天國的史學家羅爾綱依據這個藍本,作《忠王李秀成自傳原稿箋證》,繼續沿著孟森的思路,論證李秀成誘勸曾國藩取清廷而代之。我覺得這事也很簡單,曾國藩不把這個俘虜的《自供》上繳朝廷,自然是因為原稿有不可告人之處,覺得對他不利才如此。戚本禹橫空里殺出來說李秀成"變節",哪兒跟哪兒嘛,純粹是瞎攪和。
然而學界的爭論,是家常便飯,怎麽會驚動中宣部,連我這個住在沙灘大院里的小孩子也覺得奇怪——九月份中宣部副部長周揚主持了一個批判戚本禹觀點的會議,史學界的大佬、名流如侯外廬、翦伯讚、尹達、吳晗、劉大年等,和宣傳官僚大陣仗出席,擺出一副權威、正統的架勢,周揚說:"這個不全是學術問題,而是帶有政治性的問題,應當提交中央宣傳部討論,開部務會議,還應當請中央考慮。"聽這口氣,就知道這位文藝界總管的厲害,然而連學術界也是由他管著的,是這次才知道的,而且他開會還得到總理周恩來批準,敢情他們也是"政治第一"的,後來文革里批判"學術權威",就是他們這號人,所以我多少覺得有點活該。
究竟這個戚本禹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原來中南海里有一個"政治秘書室",是專門為毛澤東處理文書業務的,成員都是一些老紅軍、老八路,文化程度低,據說胡喬木曾經向毛澤東建議找一些大學教授來,遭到拒絕,因為毛只看重忠誠。1950年"政秘室"從中央勞動大學選了三個畢業生,其中有個從上海來的山東威海人,初中文化程度,名叫戚本禹。毛澤東有個習慣,每天讓秘書摘錄報紙要點,再讀給他聽,這就是戚本禹的工作,同時他還負責管理毛的書籍,有一次他偶然發現毛的閱讀書目中,有那本呂集義編輯的《李秀成自述》,就讀起來,又去讀羅爾綱的《箋證》,心里很不服氣,覺得這個忠王李秀成明明就是一個叛徒嘛,於是他寫出《評李秀成自述》一文投給《歷史研究》。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之後,到第二年春天,忽然江青派人找他,找了三次才把他叫到家里。戚本禹回憶道:
『第三次江青的秘書沈同打電話找到了我。他讓我在我當時辦公的居仁堂的走廊上等他,隨後他就帶我去了江青家里。見面之後,江背對我說,她從《歷史研究》看到我的文章,覺得好,就把文章連同《北京晚報》的報道,和《光明日報》的內部動態一起送給了主席。主席看了你的文章就叫我和秘書找資料,主席看了很多有關太平天國的書呢。江青拿出一本藍色封皮的線裝書對我說:最重要的是這本。這是台灣新近出版的《李秀成供狀》,白紙黑字呀。這是上海市委宣傳部張春橋他們從香港進口的,毛主席仔細看了,還在書中夾了條子。毛主席說你弄不到這本書,叫我把這本書送給你,叫你繼續研究,繼續寫文章。她還告訴我,主席說了,別企望用一篇文章改變人家研究了一輩子的觀點。接著江青說:主席終於對李秀成問題表態了,他批了十六個字:"白紙黑字,鐵證如山;忠王不終,不足為訓。"接著她說:這可不是個簡單的表態呀,這是大是大非呀,是一場牽涉面很大的原則鬥爭啊!國內外的修正主義者,都是反馬克思主義的革命叛徒呀!』
文中提到的"藍色封皮線裝書",這事發生在1962年,曾國藩曾孫、台灣東海大學第一任校長曾約農,在台灣世界書局把《李秀成親供手跡》影印公布於世,每份售價兩百四十元,內容較刻本多九千多字,為三萬三千三百多字,全書沒有結尾。曾約農將原稿捐贈國立故宮博物院,題名為《李秀成親筆供詞》,大陸則稱為《李秀成自述原稿》。這本書居然是上海的張春橋進口來送給毛澤東的,這個細節透露,早在1964年"四人幫"里的張春橋已經很貼近毛了;當然,江青主動找戚本禹,也顯示這個婆娘對文化學術界的咄咄逼人,以及她的盛氣淩人——"背對"著戚本禹傳達毛的旨意。
毛澤東為什麽對"李秀成"忠叛爭辯感興趣?這涉及到一個重大黨內舊案,即所謂"華北六十一人自首叛黨集團"。1936年時任中共華北局書記劉少奇,為了抗日戰爭的需要,指示關押在北平軍人反省院的61名中共幹部履行"自首"手續保釋出獄,此決定由延安的中共中央總書記張聞天批準,61人包括劉瀾濤、薄一波、安子文等。誰知1966年康生寫信給毛澤東,重提此案,說劉少奇當年的這個決定是"一個反共的決定",很明顯他是在給毛出主意,如何發動文革打倒劉少奇。毛澤東恰在此時看到戚本禹的文章,樂得"古為今用"一下,借學界"忠王李秀成"的忠叛之爭,明確向天下釋放一個他要"抓叛徒"的信息。後來文革爆起,以及蔓延全國的"抓叛徒"風潮,冤死無數性命,其端倪皆始於此。那批當年"自首"的人,一個也沒逃脫"叛徒"的歸宿,劉少奇則最慘,帶著"叛徒、內奸、工賊"的帽子被活活整死。
不過在六十年代初,戚本禹"一炮當紅",康生要他去設在釣魚台的"反修九評"寫作班子,但是《紅旗》副總編輯鄧力群也找他談話,他說不想去《紅旗》,鄧一扳面孔:"這個事是給主席打的報告,主席批了,沒得商量了。"原來《紅旗》雜志總編輯陳伯達搶先向毛澤東提出調戚。
沙灘大院一九六四年那時,大家都到機關食堂吃飯,各家湊一桌,我記得常看到有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總是誰也不搭理,孤伶伶獨自吃飯,偶爾湊到我家這桌來,也是傲慢地朝我爸點個頭,悶聲吃他的。後來聽爸同媽媽私下說,此人即正當紅的戚本禹。

三、"阎王殿"

共产党搞革命,一靠枪杆子,二靠笔杆子。陆定一是笔杆子,住在中南海,他的儿子陆德说:
『党政军有三个部门在中南海里面办公:中央军委、中央宣传部、国务院。中央军委和中宣部在乙区,国务院在丙区。在办公地点和出入方面,国务院比中央军委和中宣部低一级。我家前院原来住的是彭德怀,五九年上庐山开会的时候,我爸爸跟彭老总坐一列车,火车上彭老总跟我爸爸谈了他对大跃进的想法,我爸爸还给他提供了一些材料。庐山会议上彭老总给毛主席写了信,当时有人也批评我老爸右倾,是主席说了话:"秀才还是我们的秀才嘛。"这才没整我老爸。彭德怀出问题以后,军委搬出中南海。中南海里面就剩下两个部门,一个是国务院,一个是中宣部。 』
1957年初,中宣部机关从中南海的庆云堂等处搬出,迁进沙滩大院新落成的办公大楼,就在"五四"红楼的正北面;接着迁进来的,是《红旗》杂志和中央政治研究室。但是陆定一仍然住在中南海的增福堂。
陆定一,江苏无锡人,在上海南洋大学读书时加入共产党,长期在共青团中央担任宣传部长,曾赴莫斯科担任中国青年团驻少共国际代表。后来回国参加长征、抗日战争,曾主编《新华日报》、《解放日报》,1945年起担任中央宣传部部长,共在此任上二十二年。期间,陆定一在对待知识分子的政策上,前后矛盾,他积极制定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却又强调"没有什么劳动人民的知识分子,只有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和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反驳1962年陈毅在广州宣布"给知识分子行'脱帽加冕'之礼",虽然后者可能只是"虚晃一枪"而已,但是这个事件显示了陆定一的教条和迂腐,接下来他就跌进了文革深渊。
1965年11月10日上海《文汇报》刊登姚文元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一向被认为是文化大革命的序幕。此文由毛泽东授意,江青私下组织。彭真、陆定一抵制转载此文,毛在上海还曾下令印刷小册子,由新华书店系统发行;而《人民日报》迟至11月30日才在《学术研究》版内转载此文,两端激烈争夺,这是文革的第一场较量,即所谓"舆论指挥"权的争夺,刘少奇一派便以损失"彭罗陆杨"四员大将而败下阵来。自1962年"七千人大会"后到1965年这段期间,毛有部署地展开对文艺、学术的批判,如对戏剧《李慧良》、《谢瑶环》、电影《北国江南》、《早春二月》以及史学界批李秀成自述、哲学界批杨献珍、经济学界批孙冶方等,此乃所谓"文化大革命"叫法的由来,因为毛觉得"大权旁落",要靠自己的一帮秘书来发动反击。
1966年3月,毛泽东在上海批评中宣部:为什么吴晗写了那么多反动文章,中宣部都不打招呼,而发表姚文元的文章却偏偏要跟中宣部打招呼呢?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中宣部包庇坏人,压制左派,不准革命,如果再包庇坏人,中宣部要解散,我历来主张,凡中央机关作坏事,我就号召地方造反,向中央进攻。各地要多出些孙悟空,大闹天宫。打倒阎王,解放小鬼!
接下来林彪其势汹汹,发表著名的"五一八"讲话,大讲政变:
『最近有很多鬼事,鬼现象,要引起注意。可能发生反革命政变,要杀人,要篡夺政权。要搞资本主义复辟,要把社会主义这一套搞掉……有一批王八蛋,他们想冒险,他们伺机而动,我们就是要镇压他们!他们是假革命,他们是假马克思主义,他们是假毛泽东思想,他们是背叛分子,他们是野心家,他们阳奉阴违。他们现在就想杀人,用种种手法杀人。陆定一就是一个,陆定一的老婆就是一个,他说他不知道他老婆的事!怎么能不知道!罗瑞卿就是一个。彭真手段比他们更隐蔽更狡猾……罗瑞卿是掌军权的,彭真在书记处抓了很多权……文化战线、思想战线的指挥官是陆定一。』
八月底红卫兵揪斗陆定一,戴高帽、挂黑牌、罚跪、站椅、用皮鞭抽打等。这年9月30日直至1968年5月31日,陆定一先后被隔离于北京公主坟"别墅"和西四七条监所。专案组以"叛徒、内奸"的重大嫌疑,和合谋与严慰冰搞匿名信两大罪名,先后对陆定一进行了刑讯逼供的三轮审讯。康生、陈伯达、谢富治、吴法宪等,均对审讯做过具体指示。陆定一年老体弱,经不起连续突击的车轮战、疲劳战和各种酷刑的摧残,精神恍惚,交代之后又翻供,又以绝食抗议,并写下了遗嘱。1975年11月12日,中央政治局讨论陆定一问题,定了三条罪状:一、阶级异己分子;二、反党分子;三、内奸嫌疑,决定将陆永远开除党籍,释放出狱,离京回原籍,每月发200元生活费养起来。决议经毛泽东批准,作为中共中央1975年第25号文件,下发全国。陆拒绝在决议上签字,所以直到1978年底他才被释放。期间,他的夫人严慰冰也被关13年,儿子陆德被关6年,亲友受株连多人,他的弟弟、岳母等死于非命。严慰冰活了下来,逢人就说:"定一在里面被吊起来打。"
1966年5月底至6月初,已被中央点名的"阎王"是:陆定一、周扬、许立群、姚溱等正副部长,中宣部造反派还要打"活阎王"、"活老虎"(指当时中央尚未点名的副部长);打击面也越来越宽,除了"阎王",又出现"判官"、"牛头马面"、"大阎王"、"二阎王"、"死阎王"、"活阎王"、"死而不僵的阎王";"阎王殿"的"亲信","黑笔杆子"、"黑爪牙"等等;有人还提出十七级以上的干部都要炮轰。
中宣部办公大楼门口两侧的柱子上贴上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庙小妖风大",下联是"池浅王八多",横批:"打倒阎王殿"。沙滩大院——北京沙滩北街甲2号,成了京城一大闹市,造反的、串连的、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大字报铺天盖地;部长陆定一、副部长周扬已被监禁;副部长许立群、林默涵,秘书长童大林,每日数次被揪出来批斗,叫做"黑帮示众";中宣部的正、副处长、业务骨干被打成"阎王殿"的"判官"、"亲信"、"黑笔杆子",进入了"黑帮"队伍,剃了光头,监督劳动,还强迫他们唱"我是牛鬼蛇神"的"嚎歌";大大小小的批斗会开了几十次。在这个时期有四人自杀:副部长姚臻、宣传处处长王宗一、国际宣传处干事刘克林、张际春副部长的夫人罗屏等……。
文化大革命中,中宣部因为被毛泽东定为"阎王殿",被迫害致死8人;坐牢的9人。被诬陷为"叛徒""特务"等17人,其中正副部长10人。中宣部的正、副部长、秘书长除陈伯达一人外,均被诬为"阎王",一律打倒;正、副处长被诬陷为"判官"、"牛鬼蛇神"被打倒。一般干部被打成了"黑帮"、"黑爪牙"、"三反分子"、"假党员"、"现行反革命"、"老胡风分子"、"杀人犯"、"五一六"分子等等,不计其数。中宣部下属单位、有关部门及省、市、地县各级宣传部被打成"小阎王殿"、"阎王殿分殿"等等,无法计数。陆定一、周扬坠入地狱,九死一生,自不必说,周扬的夫人,也被挂上"周扬的黑老婆"的大牌子,罚跪在大卡车上,拉出去游斗,而后蹲"牛棚"数年。副部长许立群被揪斗最早,关押8年半,患精神分裂症后死去。副部长姚溱自杀后,其夫人也被打成叛徒、特务,坐牢多年,失明残废,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无家可归。副部长张子意、张际春、张磐石、林默涵,秘书长童大林等,均被关押、监禁,或死或家破人亡。中宣部所有人,先被"军事管制",分班、排、连集中食宿,后被"扫地出门",发配到西北贺兰山下,劳动改造四年,人员最后分配散尽,中宣部彻底消亡。

四、电影处长

沙滩大院这么个"阎王殿",里面几乎都是"牛鬼蛇神",运动中互相揭发贴大字报,却也出现很特别的一张,题名《阎王殿将校以上排队》,作者是自称"牛头马面"的干部处副处长郝一民,给部长和处长们排了个队,大阎王、二阎王之后,是"阎王殿参谋长",然后依次是:1、牛头马面和判官;2、忠实的奴才,或贾贵的后代;3、驯服的工具(有的挨过棍棒,有的思想共鸣);4、明驯暗不满的准备逃跑懦夫;5、叛逆的英雄(极个别或者还没发现)……。
沙滩大院闹得人仰马翻之际,大家都没想起来一个人,她也曾是这里的一个处长,这会儿哪里去了?
原来,六六年文革当下号称"旗手"、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江青,曾经也是中宣部的一个处长。据时任理论宣传处副处长的于光远文革后回忆,当时的中宣部副部长胡乔木,建议江青做中宣部电影处的正处长,书面报告毛泽东,毛在1951年11月16日答复:"此件很好,可照此实行。"同时也提出"江青是否适宜做处长值得再考虑一下。"此处毛的意思,可能是说江青资历级别都较低,不够当中宣部的处长——中共的体制很怪,国务院部委的建制是部、司(局)、处、科各级,而党务系统即中央直属部位,没有司局级,部长以下就是处长。
所以胡乔木建议让江青担任电影处的正处长,显然属溜须拍马之举,他自然不理毛的"谦让"照做。不过于光远说,那个中宣部电影处也没有副处长,只有两个干事,一个是钟惦斐(就是钟阿城的父亲,那就是著名电影评论家,钟阿城的父亲啦);另一个名叫安琳,还有一个办事人员沈美理。江青很少来沙滩大院,她只布置给电影处的人看各种电影,布置完了她也不问,她自己则在家里看这些电影。
恰在此时,毛泽东跟江青在家里看了电影《武训传》,还连看两遍,并立即让胡乔木组织批判文章,后犹觉不足,竟亲自撰写了人民日报社论,引导一场"武训大批判",令该片成为新中国的第一部"禁片"。当时中宣部电影处的工作,就是抓这件事情。毛批武训,主要是想肃清陶行知的"教育救国"理念。于光远回忆,江青还以李进的名字去山东进行"《武训传》问题调查",陪她去的是袁水拍,《人民日报》文艺部负责人,江青后来还在家里请袁水拍一家人吃饭——这个细节,是文革中袁水拍告诉于光远的,他们俩当时同在中宣部的牛棚里头。
于光远可算是中宣部众处长中的幸存者,八十年代成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实际负责人。他说在延安就认识江青,1942年在去陕北绥德途中,他跟江青同行,走了一天半,居然两人没说一句话。他的回忆文字中,最有意思的,是关于江青原始姓名的钩沉:
江青说,她的父亲李德文在山东诸城城关开了个木匠铺,生意不错。娶了两房妻子,自己是庶出。她原来的名字叫"李进孩"。上小学时校董薛焕觉得这个名字不雅,看她长得又高又瘦、双腿细长,就替她取了"云鹤"这个名字。
于光远说,1961年他看到毛泽东那首《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的七绝,原以为"李进"是江青自己起的化名,后来才知道那是从"李进孩"简化而来的。他还指出,林彪和江青在文革中是合作的,而且他们两个人都讲究仪式,林彪发明手持小红书、口喊"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要求群众回应"敬祝林副主席永远健康!";江青的仪式则是她呼唤"同志们好",要求群众回应"向江青同志致敬!向江青同志学习!"
1937年江青到延安的第二年,也就是1938年11月,她同毛泽东结婚了。结婚的时候摆了两桌酒菜,新郎毛泽东没有出面,只有新娘江青向到场的人表示谢意。八十年代的科学院副院长李昌,当年在延安出席那个酒席,他后来同于光远谈起这件事情。

引自《西齋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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