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6日星期四

刘荻:创新需要什么?(附: 创新与自由)

最近,美国制裁中兴公司,引发了网上关于芯片自主创新的讨论。刚刚读到一篇文章《一段关于国产芯片和操作系统的往事》,感觉也想讨论讨论这个话题。
关于创新,很多人有一个迷思:认为创新是一个人或者一小撮人关在屋子里闭门造车就能搞出来的;因此只要国家多投钱,就一定能搞出来。其实世上根本就没有过纯粹的自主创新,一切创新都是建立在他人的创新的基础之上,需要广泛的信息交流、沟通和合作才能实现的。正如英国哲学家大卫·休谟所说:"……一个蠢笨的技工,先模仿别人,复制别人的创意,通过很长的时间,经历多次尝试、犯错、改正、熟思、争论之后,这些创意慢慢地得到改进……"(他说的其实是上帝创世。)伦纳德·里德的《我铅笔》一文中也写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制作铅笔的每一道工序。更不用说比铅笔复杂无数倍的芯片了。开放才是创新之友,闭关自守对创新有害无益。
有人说,我们的"两弹一星"不就是关在基地里搞出来的吗?第一,"两弹一星"只算政治账,不需要考虑经济效益,不需要能量产,甚至都不需要能够使用——原子弹之类的玩意,基本用途就是放在那里吓唬人。所以造两弹一星或者类似东东的时候,可以每个零件造它几百几千几万个,其中只要有一个零件合格就万事大吉——像芯片之类要在市场上出售的商品如果也这么造,一定会赔死。市场上出售的商品,即使你能造出来,可是质量比别人的差,价格比别人的高,或者用户体验不如别人的好,都不会有人买你的。市场就是这么"残酷"。但是对生产者"残酷",就是对消费者负责任。第二,其实这一点更重要:"两弹一星"根本就不是原创,也是像上文中休谟所说的"模仿别人,复制别人的创意……"
《一段关于国产芯片和操作系统的往事》一文总结了他们研发国产芯片和操作系统失败的两个教训。第一,他们只想把产品卖给政府,压根没有考虑到用户体验问题,对操作系统和应用软件兼容的问题也考虑不足。如果你的产品要在市场上出售,肯定要先做市场调查,然后推出试用版,再根据用户的反馈进行修改等等。好的产品都是这么"磨合"出来的。可是如果你想把产品卖给政府,这些麻烦事儿都不用干,只要跟有关部门的领导拉好关系就行了。可想而知,这样的产品即使推向市场,也不会有什么人买。
第二就是"体制"问题了。作者认为,问题在于"体制"管理过度,害怕失败,害怕不确定性,投钱太少……不过我认为,"体制"只能这么做。想象一下,如果"体制"采用类似风险投资的管理方法——多投钱,高风险,管理宽松,不怕失败……会发生什么事?肯定是各种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吃项目骗政府钱的人全被吸引来了。就像某领导的一句大实话所说的那样:"如果这是个肥差,还能轮到你吗?"或者就像某网友说的那样,结果肯定是举国大骗补。创新如果想依赖政府重视政府投资,一定会掉进坑里——管理太严会扼杀创新精神,管理宽松又会导致腐败蔓延。有人问,市场中为什么不会出现此类问题?其实也会,不过出现问题的企业很快就会破产倒闭被市场淘汰,但是你没法淘汰政府。
再说,目前我国还不掌握的"核心技术",并不是只有芯片,而是还有千千万万。这么多项目,都依赖政府重视政府投资吗?政府怎么知道该投资哪些项目,该怎样分配资金?要知道,研发的成功率其实很低,研发带来市场效益的几率就更低了(肯定能成功的东西,也肯定早就有人做出来了)。而政府的视野和知识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同时重视所有这些东西。因此,让政府投资研发项目,就像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样。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这就回到本文标题《创新需要什么?》上了。《一段关于国产芯片和操作系统的往事》一文说到,操作系统需要"生态"。其实创新也需要生态,也就是需要有利于创新的制度和环境。什么样的制度和环境有利于创新呢?首先,要有好的产权制度和市场经济制度。有了市场,才能提供创新所需的分散试错的机会;有了好的产权制度,才能保证创新者从创新中获益,从而鼓励更多的创新。其次,要鼓励自由思想和自由交流。"墙国"凭什么创新呢?
——《纵览中国》首发

【附】

创新与自由(刘荻)

对于市场经济和自发秩序,有许多人或者是缺乏理解,或者是缺乏信心。有经济学家就曾说过:自发秩序就是等死。还有人说,市场经济不能靠自己来维持,只能靠政府施加的外力来维持,因为封闭系统如果没有外界的能量输入,必然会变得越来越无序。

但是持这种观点的人没有意识到:如果市场是个封闭系统,那么由市场和政府组成的系统同样是个封闭系统,同样会变得越来越无序。在市场外面加上一个政府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么,经济体系和人类文明如何才能摆脱这一衰败的命运?首先,文明之间必须彼此交流。文明在交流中进步,缺乏交流的封闭文明只会走向衰败。与其他文明的交流能够提供文明发展进步所需的"能量输入"。近代以来中华文明的衰落,其原因可能就在于过早地建立了大一统帝国,而且远离世界文明的中心地带,与其他文明缺乏交流。其结果是文明不但没有进步,而且连已有的文明成果都在逐渐失去。失去的文明成果比得到的多,结果就是出土文物一代不如一代。最近有个说法是"防范国际敌对势力对思想文化领域的渗透",我们可以设想,如果这一努力取得了成功,那么今后的人们在面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文物时,大概也会发出"一代不如一代"的感慨。

肯定还有人会说,虽然文明之间可以彼此交流来获取能量,但是整个地球上的人类文明依然是一个封闭系统,如此说来,人类文明仍然会走向衰败?

虽然我们暂时还无法与外星人进行交流,但是我们可以不断扩大自己的疆域,从外界获得能量。在以往的时代,疆土扩张总是能够缓解本土的人口压力和社会矛盾。今天虽然地球上的土地已经基本瓜分完毕,我们暂时也无法殖民月球和火星,但是我们仍然有新的疆域可供开发,例如开发新的资源、创造新的产品、开辟新的市场、采用新的生产或组织方式等等,这也就是熊彼特所说的创新。

创新能够给经济体系和人类文明带来前所未有的新因素,从而为系统输入能量,使系统摆脱封闭系统必然走向衰落的命运,使自发秩序摆脱"等死"的命运,向着越来越有序的方向发展。

但是创新也需要有利于创新的制度。这种制度不仅需要保障言论自由,让人们能够自由发表自己的意见并彼此交流,还需要保障私有财产和个人自由,因为只有这样,个人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行动和责任空间,才能自由地探索试错并承担其后果。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分散风险,既能避免某种创新给整个社会带来灭顶之灾,又能避免社会为了防止这种灾难发生而压制一切创新。(卡尔•波普把这种每个人都面临选择的社会叫做开放社会。)这种制度既是自发秩序演进的结果,同时又有利于自发秩序向着更加有序的方向发展。市场经济和自由制度有利于创新,同时市场经济和自由制度也只有在不断创新的情况下才能得以维持。政府无法让"资本主义"摆脱危机,只有不断创新才能让"资本主义"摆脱危机。

相反,如果我们自认为掌握了宇宙的终极真理,从此不再有创新的可能,那么自由就死了。这就是为什么柏拉图及其他一切乌托邦主义者所设想的完美乌托邦都只有衰败一条路可走。

这一点正是经济学的"一般均衡理论"的错误所在:市场是一个动态开放、不断创新的系统,完全竞争和均衡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对市场来说,均衡即死亡。

这一点也是马克思的错误所在:一个缺乏创新的封闭市场确实会使资本集中到少数人手中,但一个不断创新的开放市场则永远也不会如此。开放的市场中永远不会缺少初出茅庐但野心勃勃的冒险家向那些体型庞大但行动迟缓的企业巨头提出挑战,而后者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在竞争中败下阵来。而在马克思的学生们所建立的"理想社会"中,缺乏创新能力和权力集中在极少数人手中是相辅相成的。

最后,这也是很多悲观主义的"预言家"的错误所在:他们永远都在假设:假如事情像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未来将会如何如何(例如,石油将会用完,人口将会越来越多粮食将会不够吃,二氧化碳排放将会越来越多,等等)。但是关于未来,我们唯一能够肯定的一点就是:只要人类能够继续保持创新能力,未来就不会和现在一样。如果未来和现在一样,这只能意味着人类失去了创新能力,而失去了创新能力的文明走向衰败是毫不奇怪的。

——R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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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荻,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系。“不锈钢老鼠”是她在西祠胡同BBS的笔名。曾任自由中国论坛常务副站长。2013年起任独立中文笔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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