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渊之盟是城下之盟吗?|罗振宇《文明之旅》之1005
澶渊之役,由于此前俘虏了完全掌握宋军防御部署情况的王继忠,契丹举国南下,深入宋朝腹地,冒险一搏。宋朝方面,真宗虽非如传统所认为的那般畏懦怯战,王钦若等建议南逃避敌亦非奸佞之举,但和议始终是真宗的主选项。其时宋辽主力对垒,天子亦俱在前线,一旦决战,双方都有亡国的危险。在剑拔弩张的澶渊,长期对峙、无法媾和的双方,终于神奇地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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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一朝,武力不竞。防弊政治,带来了积弱局面的形成。澶渊之盟,宋朝以岁币换和平,是积弱的表现之一。在澶渊之盟研究中,以往学界多强调宋朝军事体制之缺陷与宋真宗之怯懦无能,且对辽方关注不够。[①]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柳立言发表《宋辽澶渊之盟新探》(下称"柳文"),一改旧说,认为真宗即位后对边防和军政投注了相当大的心血,有意再度北伐,收复燕云,形势对辽朝日见不利,契丹遂先下手为强,举国南下,而"宋廷莫名其妙,战略错误,丧失先机,终致君临危城,进退维谷。幸而辽帅未捷先死,辽廷亦莫测宋人高深,故终订盟约"。[②]本世纪以来,重新评价澶渊之盟得到许多学者的赞同。不少学者认为,澶渊之役辽乃以战迫和,其意并非消灭北宋,澶渊之盟并非城下之盟,其达成是双方势均力敌的结果。[③]
不过,澶渊之盟仍有重加检讨之必要。就宋方而言,柳文对真宗即位以来所作所为作了细密解读,指出真宗并非懦弱、一味退让之辈,亦不惮一战,确有理据。但进一步推测真宗意在重夺幽州,则有过犹不及之嫌。此外,虽然在柳文以来的研究中,针对此前之缺陷,着重对辽方进行了分析,但似乎仍显不够。比如,若澶渊之役契丹举国南下,深入大宋腹地,只是为了以战迫和,为何萧太后、辽圣宗及权臣韩德让三人齐聚军中,亲临前线?我们需要梳理宋辽雄州和议以来契丹的对宋态度,并对澶渊一役作更细致的探讨,才能更准确地把握澶渊之盟时辽方的意图。
因此,本文第一节将回顾澶渊之盟前的宋辽关系,第二、三节则以宋朝为中心,分析宋真宗继位以来宋辽历次战争,尤其是详细检讨真宗澶渊之役中的所作所为,由此推断真宗之对辽策略。
一、从雄州和议到雍熙北伐
公元九三六年(后晋天福元年,辽天显十一年),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契丹之势力从此越燕山而南下。九四六年(后晋开运三年,辽会同九年),辽太宗长驱灭晋,一度入主中原。但此后契丹与中原势力之消长开始发生变化,九五九年(后周显德六年,辽应历九年),周世宗北伐,夺回三关。随后周宋易代,宋太祖一朝,宋辽双方都相当克制,有意避免大规模正面冲突,进而于九七四年(宋开宝七年,辽保宁六年),达成了雄州和议。
关于议和,宋辽文献互相矛盾,都记载修好由对方首先提出。现代学者亦持两说,各有各的道理。[④]不论如何,宋辽和议之达成,应当是周宋以来南北局势变化的结果。世宗北伐,想来对契丹震动不小。而宋初逐次削平割据小政权,似乎无往不利,一改五代颓势,已有天下一统之迹象,对辽朝恐怕也有威慑作用。虽然宋辽迄未发生大规模正面冲突,但契丹自丢失三关后大体处于守势。因此,辽廷可能担心中原再度北伐。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和局在情理之中。而宋朝因为要对江南用兵,需解除后顾之忧,太祖惯于暂时安抚强敌,各个击破,这是又一个例证。
但雄州和议只带来了短暂的和平。公元九七九年(宋太平兴国四年,辽保宁十一年),宋太宗亲征北汉,终于拿下了太原。太宗得陇望蜀,遂进军幽州,是年七月与辽军大战于高梁河,宋师大败,赵光义仅以身免。
高梁河一战,是柴荣北伐以来契丹与中原王朝第一次大规模正面冲突。自此河北烽烟再起,数年间辽朝频频出动大军南下,双方胜负参半。九八二年(宋太平兴国七年,辽干亨四年),契丹景宗皇帝驾崩。辽朝皇位更替,使宋辽间的紧张局势得以缓和。圣宗即位后,直至宋人二度北伐,契丹再没有采取过大规模军事行动。辽朝对宋策略之变化,其原因何在?
圣宗之继位,是辽朝开国以来第一次和平的皇位更替,也是首次实现嫡长子继承。但在中原文献中,其过程也并不平静。《长编》云:"初,萧氏与枢密使韩德让通,明记(景宗)疾亟,德让将兵在外,不俟召,率其亲属赴行帐,白萧氏易置大臣,立隆绪。"[⑤]《契丹国志》有更详细的记载:
景宗疾亟,隆运(韩德让)不俟诏,密召其亲属等十余人并赴行帐。时诸王宗室二百余人拥兵握政,盈布朝廷。后当朝虽久,然少姻媛助,诸皇子幼穉,内外震恐。隆运请于后,易置大臣,敕诸王各归第,不得私相燕会,随机应变,夺其兵权。时赵王等俱在上京,隆运奏召其妻子赴阙。景宗崩,事出仓卒,布置已定,乃集番汉臣僚,立梁王隆绪为皇帝。[⑥]
宋人的记载也能得到《辽史》的印证。《景宗皇后萧氏传》曰:"景宗崩,尊为皇太后,摄国政。后泣曰:'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耶律斜轸、韩德让进曰:'信任臣等,何虑之有!'于是,后与斜轸、德让参决大政,委于越休哥以南边事。"[⑦]"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正是学界屡屡引用的材料。
为了应付这一局面,太后采取了种种措施,倚重老臣耶律斜轸、韩德让、耶律休哥等即其一。圣宗初年,中枢核心是韩德让、耶律斜轸、室昉三人。《耶律隆运传》载:"景宗疾大渐,与耶律斜轸俱受顾命,立梁王为帝,皇后为皇太后,称制,隆运总宿卫事,太后益宠任之。"[⑧]《室昉传》云:"(统和初)昉与韩德让、耶律斜轸相友善,同心辅政。"[⑨]
而这三人均是景宗后期的老班底。从景宗末年开始,直至统和中期,室昉、韩德让二人一直共同担任南院枢密使,室昉且兼北府宰相。[⑩]耶律斜轸在景宗末乃北院枢密副使,"统和初,皇太后称制,益见委任,为北院枢密使"。[11]
此外,圣宗初年除了南向对宋取守势外,在东西北三面都表现出了强劲的扩张势头。
我们先看其正北及西北向扩张。九八二年(干亨四年)九月,圣宗即位;十二月,"耶律速撒讨阻卜"。翌年改元统和,正月,"速撒献阻卜俘";十月,"速撒奏敌烈部及叛蕃来降,悉复故地"。九八四年(统和二年)二月,"五国乌隈于厥节度使耶律隗洼以所辖诸部难治,乞赐诏给剑,便宜行事,从之";十一月,"速撒等讨阻卜,杀其酋长挞剌干"。[12]至此北面之乌古敌烈与西北之阻卜大体款服。
再来看西南。九八三年(统和元年)正月甲申,"西南面招讨使韩德威奏党项十五部侵边,以兵击破之";乙酉,"以速撒破阻卜,下诏褒美,仍谕与大汉讨党项诸部"。二月,"速撒奏讨党项捷,遣使慰劳"。三月,"遣使赏西南面有功将士。"四月辛丑,"诏赐西南路招讨使大汉剑,不用命者得专杀"。五月,"西南路招讨使大汉奏,近遣拽剌跋剌哥谕党项诸部,来者甚众,下诏褒美"。六月,"西南路招讨使奏党项酋长执夷离菫子隈引等乞内附,诏抚纳之,仍察其诚伪,谨边备"。七月丙子,"韩德威遣详稳辖马上破党项俘获数,并送夷离菫之子来献";辛巳,"赏西南面有功将士"。八月,"韩德威表请伐党项之复叛者,诏许之,仍发别部兵数千以助之"。九八四年二月,"韩德威以征党项回,遂袭河东,献所俘,赐诏褒美"。[13]
接下来看东面。九八三年十月,"上将征高丽,亲阅东京留守耶律末只所总兵马。丙午,命宣徽使兼侍中蒲领、林牙肯德等将兵东讨,赐旗鼓及银符"。次年二月,"东路行军、宣徽使耶律蒲宁奏讨女直捷"。九八五年(统和三年)七月甲辰,"诏诸道缮甲兵,以备东征高丽";丁卯,"遣使阅东京诸军兵器及东征道路"。八月,"以辽泽沮洳,罢征高丽。命枢密使耶律斜轸为都统,驸马都尉萧恳德为监军,以兵讨女直"。翌年正月,"枢密使耶律斜轸、林牙勤德等上讨女直所获生口十余万、马二十余万及诸物"。[14]
圣宗即位后多方拓边,一方面是与宋太祖异曲同工,先北后南,扫除身后的威胁,而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借军事行动以树立太后之权威。不过,需注意的是,与东、西、北三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辽朝在南线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政策,面对当时最强的也可以说是唯一的真正对手宋朝,主动息兵。自圣宗即位至宋人雍熙北伐,契丹再没有针对宋朝主动采取过大规模军事行动。
与之相应,九八三年,契丹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国号由大辽回改为大契丹。此次国号更改,迄今学界尚未有妥当的解释。按大辽本非契丹国号,而是契丹灭晋后在中原建立的汉地新朝、国中之国的国号,契丹丢失中原后,在燕云汉地仍使用大辽一称,以彰显其对中原的合法"主权"。[15]笔者以为,萧后放弃大辽国号,等于委婉地向宋人暗示不再谋求入侵中原。[16]
不过,改元之前的九八二年十二月,"南京留守、荆王道隐奏宋遣使献犀带请和,诏以无书却之"。[17]这次求和不见宋朝文献,但《宋会要》收录了是年十月颁赐北边州军的一份诏书:
朕受天景命,奄宅中区,以四海为家,视兆民如子,冀咸登于富寿,岂轻举于甲兵?况与契丹本通邻好,昨以河东刘继元不遵朝化,盗据一方,念彼遗民,行兹薄伐。朕所以亲乘戎辂,直抵晋郊,素无黩武之心,盖切吊民之意,而契丹轻举戈甲,辄来救援。一鼓既平于并垒,六师遂指于燕郊。靡辞六月之征,聊报东门之役。虽彼曲可见,亦罪己良多。今闻边境谧宁,田秋丰稔,军民等所宜安怀,无或相侵。如今辄入北界剽略及窃盗,所属州军收捉重断,所盗得物,并送还北界。[18]
按辽圣宗即位于是年九月,宋太宗在十月颁下这份诏书,似非偶然。太宗进一步暗中指示边将,与契丹作试探性接触,以犀带请和,并非没有可能。
而萧后"以无书却之",非常得体。化干戈为玉帛,何等大事,犀带确乎不足以示信。加之烽火重燃,责在宋方。如上所言,萧后虽以改国号向宋人传递信息,但正式启动议和,仍需慎之又慎。避免过分主动,正是谈判的要诀。而所谓"却之",并非拒人千里,恰恰是暗示若正式见之国书,和谈可以重启。而从宋人随后的行为来看,太宗确实尚在游移之中,求和之心并不坚决,萧后的审慎非常明智。
可能与错误情报有关,[19]宋太宗最终还是选择了再度北伐,又一次吞下了苦果。九八六年(宋雍熙三年、辽统和四年)五月,宋军大败于岐沟关。是年冬辽朝南征,取得了君子馆大捷,"长驱入深、祁,陷易州,杀官吏,卤士民。所过郡邑,攻不能下者,则俘取村墅子女,纵火大掠,辇金帛而去。魏、博之北,咸被其祸"。[20]其时耶律休哥"上言,可乘宋弱,略地至河为界。书奏,不纳"。[21]《辽史·耶律善补传》较详细地记载了当时的决策过程:
会再举伐宋,欲攻魏府,召众集议。将士以魏城无备,皆言可攻。善补曰:"攻固易,然城大叵量,若克其城,士卒贪俘掠,势必不可遏。且傍多巨镇,各出援兵,内有重敌,何以当之?"上乃止。[22]
曾瑞龙认为,君子馆之战后辽军未大举入侵中原,原因有二:其一,辽的当务之急是保住燕云;其二,其军事胜利尚不彻底。[23]曾氏举出了两个证据,以说明辽必须巩固燕云统治。首先,宋辽战争期间燕云百姓常有向宋之心,由汉将把守的城池亦常望风降附。其次,《辽史·耶律休哥传》云:"休哥以燕民疲弊,省赋役,恤孤寡,戒戍兵无犯宋境,虽马牛逸于北者悉还之。"[24]
在笔者看来,曾先生的观点尚有可商之处。在宋朝取得军事胜利时,燕云百姓固然会有所动作,但这并不表明他们会在平日组织地下抵抗,反对辽人统治。而汉将降宋也不能说明问题,因为宋辽战争时宋将降辽献城者亦复不少,甚至辽军班师后仍有人投诚。如《辽史·圣宗纪》九八九年(统和七年)正月癸未,"班师";戊子,"宋鸡壁砦守将郭荣率众来降,诏屯南京";二月,"诏鸡壁砦民二百户徙居檀、顺、蓟三州";三月,"宋进士十七人挈家来归,命有司考其中第者,补国学官,余授县主簿、尉"。[25]而上引《休哥传》的那段话,从记载次序看,此事应当发生在九八九年休哥大败于徐河之后,属于辽廷又一次主动政策转向(详下),并不能证明燕云潜藏危机。相反,上文已提到,九八六年时休哥雄心勃勃,甚至提出了"略地至河为界"的建议。
因此,笔者以为,辽军不求深入的真正原因,的确是曾瑞龙所谓军事胜利尚不彻底。不过,所谓"不彻底",曾氏只强调宋军仍保存相当实力,[26]似未点中要害。
辽军无意大举入侵中原,固然是宋辽双方军事实力大体相当之反映,但也与宋辽边境地理环境密切相关。澶渊之盟后,宋人陈贯上书真宗,提到:"自威虏城(后改广信军)东距海三百里,其地沮泽硗埆,所谓天隙天陷,非敌所能轻入。由威虏西极狼山不百里,地广平,利驰突,此必争之地。"[27]仁宗庆历间,富弼上河北御策,其二曰:
景德以前,北敌寇边,多由飞狐、易州界道东西口过阳山子,度满城,入自广信之西,后又多出兵广信、安肃之间。大抵敌骑率由西山下入寇,大掠州郡,然后东出雄、霸之间。景德前,二州塘水不相接,因名东塘、西塘。二塘之交,荡然可以为敌骑归路,遂置保定军介于二州,以当贼冲。……自余东从姑海,西至保州一带数百里,皆塘水弥漫,若用以为险,可以作限。只是保州以西,至山下数十里,无塘水之阻,敌可以平入。[28]
也就是说,契丹入侵,一般避开了地理环境极其不利的宋辽河北边界东段(即三关地区),总是由西段南下。
正是针对这一形势,宋朝的防线设置是以重兵驻守镇、定、高阳三镇,定州为其核心,威虏、静戎军(后改安肃军)为其主要屏障,其防守策略大体是主力坚守不出,伺机发动小规模突袭。九八八年(宋端拱元年,辽统和六年),太宗以宣徽南院使郭守文充镇州路都部署,面命之曰:
朝廷以镇、定、高阳三路控扼往来咽喉,若敌无所顾,矜骄而来,则出奇兵掩之,万不失一。……敌若敢踰镇、定,汝但勿战,阳为怯势,骑置其事,朕即以驾前精锐,径发格斗,仍窃取敌号,俟有必胜之策,则分布队伍,纵兵击杀,若其未捷,各保城寨,皆百战百胜之谋也。[29]
辽军虽能深入宋境,但不仅对镇定高阳三镇毫无办法,连威虏、静戎军亦无力攻取,[30]因此总是扫荡一番,然后北归。雍熙北伐后的这次南征,虽大捷于瀛州以北的君子馆,并连下深祁二州,似乎战果不小,但并没有真正威胁到镇定高阳三镇及威虏静戎二军构成的防御体系,而继续南下太过冒险,深祁二州亦不能据而有之,北返在情理之中。
九八八年,辽军再度南侵,虽然攻下了涿易二州,并从此据而有之,但同样没能撼动三镇二军。次年,宋镇定大军护送粮草赴威虏军,耶律休哥欲逆击之,大败于徐河。此后契丹又一次改变策略,十年不再南牧。
二、烽烟再起
九八九年冬起,宋辽间进入了长达十年的休战期。[31]据《辽史·圣宗纪》,九九四年(宋淳化五年,辽统和十二年)宋两度遣使求和,但均遭拒绝。[32] 九九七年(宋至道三年,辽统和十五年)三月,宋太宗驾崩,真宗继位。《宋史·何承矩传》云:
真宗嗣位,复遣知雄州,赐承矩诏曰:"朕嗣守鸿业,惟怀永图,思与华夷共臻富寿。而契丹自太祖在位之日,先帝继统之初,和好往来,礼币不绝。其后克复汾、晋,疆臣贪地,为国生事,信好不通。今者圣考上仙,礼当讣告。汝任居边要,洞晓诗书,凡有事机,必能详究,轻重之际,务在得中。"承矩贻书契丹,谕以怀来之旨,然未得其要。[33]
《宋大诏令集》收录了澶渊之际真宗给王继忠的第一份诏书,其中提到"向因何承矩上言,乞差使往,其时亦允所奏,尔后别无所闻"。[34]《辽史·王继忠传》所记则作"向以知雄州何承矩已布此恳,自后杳无所闻"。[35]真宗即位初的这次求和,并没有得到回应。
在这长达十年的休战期中,辽朝一方面选拔贤才,括田括户,整顿部族,积极劝农,大行仁政,内政臻臻日上。另一方面,东伐高丽,北征阻卜,周边隐患亦得以肃清。在这种情况下,解决与宋朝的争端终于又提上了日程。九九八五月,"祠木叶山,告来岁南伐"。[36]翌年九月,契丹大军再度南下。
据《辽史·圣宗纪》,九九九年(宋咸平二年,辽统和十七年)十月癸酉,"攻遂城(威虏军),不克。遣萧继远攻狼山镇石砦,破之。次瀛州,与宋军战,擒其将康昭裔、宋顺,获兵仗、器甲无算。进攻乐寿县,拔之。次遂城,敌众临水以拒,纵骑兵突之,杀戮殆尽。"[37]由于威虏攻不下,辽军剽掠一番后仍然只能主动撤退。面对契丹来犯,宋真宗御驾亲征,曾督促前线主动出击。[38]镇定高阳关行营都部署傅潜畏懦不战,事后被削夺官爵,流房州。[39]
一〇〇一年(宋咸平四年,辽统和十九年)十月,契丹再次入侵,但旋即因雨水班师。[40]事实上,早在是年七月,宋方就得到情况,辽人将谋入寇,因此做好了部署,拟驻大军于威虏。[41]但谍报有误,契丹南犯时宋师主力尚在定州,真宗为此"甚叹息焉"。[42]
翌年,辽朝继续南侵,但不在秋高马肥的九、十月,而选择了三月,太后、圣宗亦未亲征,属于小规模骚扰。在两国交兵的同时,辽朝却又要求宋朝重开榷场。是年四月末,"契丹新城都监种坚移文境上,求复置榷场。朝议以敌情翻覆,未之许。知雄州何承矩继以请……于是听雄州复置榷场"。[43]
一〇〇三年(宋咸平六年,辽统和二十一年)四月,契丹又一次入寇,与宋军战于望都,虏王继忠。但辽人并无进一步行动,很快又退出宋境。此役后,宋朝复罢雄州榷场。《长编》云:"时敌数入寇,或言谍者以互市为名,公行侦伺,故罢之。"[44]
望都之败让宋真宗恼怒异常,一度又欲亲征。是年七月,"将议亲征。癸卯,命司封郎中栾崇吉自京至镇、定检视行宫顿递"。[45]宿将李继隆反对,当面劝阻真宗曰:"伏睹车驾将巡幸河朔,陛下向来制置边备,分任将帅,悉合机要。至于戎人入寇,人民小有骚动,盖亦常事。即如太宗朝,城堡往往陷没,然终不能为害。愿专责将帅,不须銮辂亲举。"真宗回答说:
先帝天资圣武,混一天下,朕安敢上拟!今外敌岁为民患,既不能以德服,又不能以威制,使边民横被杀伤,骨肉离异,为人父母者,其得安乎!此朕所以必行也。
前枢密使王显亦劝阻真宗,上疏云:
陛下将事亲征,臣窃惑其事,谓非谨重之道。且意陛下昨以王师小衄于望都,故决议讨伐。然盛寒在序,未闻犯塞,鸣銮轻举,直抵穷边,敌若不逢,师乃先老。又意或者献说,请复幽燕,此非长策也。且继迁未灭,西鄙不宁,倘北敌与之结援,竞来侵轶,则重为中国之患矣。凡建议大事,上下协力,举必成功。今公卿大夫以及庶人,尚多异同之说,安可行之耶?臣谓止可命将帅以讨之,训士卒以御之,坚垒以挫之,按甲以待之。必欲燕蓟旧地,则宜修文德,养勇锐,伺时利,然后奉行天罚,何往不克也![46]
从三人的话可以看出,真宗亲征的目的,是为了亲临前线、指挥防秋。不过,王显怀疑,真宗可能也有北伐的打算。[47]事实上,当时确有人鼓动真宗北伐。《长编》载:
王继忠之战于望都也,张旻为定州行营钤辖,率诸将间道往援。比至,城已陷,旻与敌战,身被数创,杀一枭将。迟明,复战,而继忠为契丹所执。旻还,言天道方利客,先起者胜,宜大举北伐,并上兴师出境之日。上以问辅臣,皆言不可,乃止。[48]
对于契丹,真宗的基本态度是保境安民。一〇〇一年,真宗曾对吕蒙正谈到:"朕以边事未宁,劳民供馈,盖不获已也,苟能选将练兵,驱攘戎寇,使不敢侵掠,则近边之民亦获安泰矣。"[49]翌年六月,真宗与前线主帅王超讨论是岁防秋,超言:"今岁出师,请止如去岁规画。若欲交战,则宜寨于保州北、威虏军南。"真宗曰:"不须力战,但控扼备御,不失机便可也。"[50]是年七月,吕蒙正言:"昨中山会兵,不深入讨贼,盖所全者大。"真宗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朕熟计之,北鄙屯盛兵,止为庇民耳。"[51]一〇〇四年(宋景德元年,辽统和二十二年)正月,"北面三路都部署王超等请募沿边丁壮及发精兵入贼境。上曰:'无故发兵,不足以挫敌,徒生事于边陲,可亟止之。戎人南牧,但于境上驱攘而已,无得轻议深入。'"[52]
契丹连岁南侵,宋人败多胜少。更何况,战争在宋朝境内进行,兵锋所及,生灵涂炭,其损失又非单单胜负所能衡量。由于无险可守,宋军完全陷入被动。而每年的防秋,对宋廷又是极大的负担。上文提到,一〇〇一年由于情报错误,大军未能及时北上。而错误谍报之所以会发生作用,正是因为后勤供应迫使宋方不能提前出动。一〇〇三年八月,真宗提到:"今河北已屯大兵,而边将屡奏敌未有隙,且聚军虚费,则民力何以充给?"[53]在这种完全被动的局面下,真宗内心之窝火可想而知,但并无证据表明,真宗曾计划北伐。[54]
不过,真宗无意北伐,并不能理解为畏懦避战。《长编》载:
(咸平六年)六月己未朔,御便殿,内出阵图标辅臣,曰:"今敌势未辑,尤须防遏。屯兵虽多,必择精锐先据要害以制之。凡镇、定、高阳三路兵悉会定州,夹唐河为大阵。量寇远近,出军树栅。寇来坚守勿逐,俟信宿寇疲,则鸣鼓挑战,勿离队伍,令先锋策先锋,诱逼大阵,则以骑卒居中,步卒环之,短兵接战,亦勿离队,伍贵持重,而敌骑无以驰突也。又分兵出三路,以六千骑屯威虏军,魏能、白守素、张锐领之;五千骑屯保州,杨延朗、张延禧、李怀岊领之;五千骑屯北平寨,田敏、张凝、石延福领之,以当敌锋。始至,勿与斗,待其气衰,背城诱战,使其奔命不暇。若敌南越保州,与大军遇,则令威虏之师与延朗会,使其腹背受敌,乘便掩杀。若敌不攻定州,纵轶南侵,则复会北平田敏,合势入北界邀其辎重,令雄霸、破虏以来互为应援。又命孙全照、王德钧、裴自荣领兵八千屯宁边军,李重贵、赵守伦、张继旻领兵五千屯邢州,扼东西路,敌将遁,则令定州大军与三路骑兵会击之。又令石普统兵万人于莫州,卢文寿、王守俊监之。俟敌北去,则西趋顺安军袭击,断其西山之路。如河冰已合,贼由东路,则命刘用、刘汉凝、田思明领兵五千会石普、孙全照犄角攻之。自余重兵,悉屯天雄,命石保吉领之,以张军势。"[55]
真宗的策略是,大军屯于定州,若契丹攻定州,先坚守不战,待辽兵疲敝,再诱之与战,三路偏师则攻其后路。若契丹不攻定州,径自南下,则在辽军撤退时,断其后路,前后夹击。这一计划考虑到了辽军可能越过定州南下,但对此并不十分重视,以为只要宁边军、邢州"扼东西路",威虏、保州、北平的部队"合势入北界邀其辎重",契丹就会被逼退却,完全没有料到辽军主力可能冒险南下至大名、澶渊一带。而这并非真宗一人之失策,乃是澶渊之盟前宋朝君臣之共识。[56]
三、澶渊之盟
一〇〇四年,辽朝进行了最后一次南侵。是年八月,宋边臣得到契丹谋入寇的消息,上报朝廷。《长编》记载了宋廷的反应:
(九月)丁酉,上谓辅臣曰:"累得边奏,契丹已谋南侵。国家重兵多在河北,敌不可狃,朕当亲征决胜,卿等共议,何时可以进发?"毕士安等曰:"陛下已命将出师,委任责成可也。必若戎辂亲行,宜且驻跸澶渊。然澶渊郛郭非广,久聚大众,深恐不易。况冬候犹远,顺动之事,更望徐图。"寇凖曰:"大兵在外,须劳圣驾暂幸澶渊,进发之期,不可稽缓。"王继英等曰:"禁卫重兵,多在河北,所宜顺动以壮兵威,仍督诸路进军,临事得以裁制。然不可更越澶州,庶合机宜,不亏谨重。所议进发,尤宜缓图。若遽至澶州,必不可久驻。"[57]
真宗决定亲征,以抗击入侵之寇。毕士安等以为不必亲行,又建议驻跸澶州,不过应持重缓行。王继英等赞同毕士安的后一意见。只有寇凖一人,建议真宗即刻出发赴澶州,然未被采纳。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此时契丹尚未南侵,真宗之亲征,是他几年来一直策划之事,并非情况危急下的仓促决定。而宋军的作战计划,应当就是上引一〇〇三年真宗设计之阵图。
决定亲征之后五日,镇定高阳三路都部署王超上言:"日与知州、通判、军职等会食,饮酒或至日旰,虑妨公务。请隔日一会食。"真宗批示:"军中旧制,骤令改易,恐群议非允。"命令王超一如故事。[58]从这件事的处理上也可以看出,其时宋朝君臣并没有因为大敌将至而惶恐失措。
是月末,王显上疏陈三策,曰:
大军方在镇、定,敌必未敢引众南侵,若车驾亲征,望且驻跸澶渊,诏镇、定出军会河南大军合势攻杀。或契丹主与其母氏虚张形势,以抗我师,潜遣锐兵南下,迫河与驾前诸军对敌,即望令镇、定之师,直趋彼帐,攻其营寨,则缘河游兵自退,所谓不战而屈人兵也。或分遣骑兵千、步兵三千于濮州渡河,横掠澶州,继以大军追北掩敌,此亦出其不意也。[59]
与真宗一样,王显也认为,"敌必未敢引众南侵"。不过,他怀疑契丹可能"潜遣锐兵南下",因此提出了两个应对方案。其一,镇定大军主动进攻辽军太后、皇上所在的营帐,这支奇兵就会被迫撤退。其二,宋军亦出奇兵,从侧翼攻击辽军。值得注意的是,王显称这支可能南下的契丹部队为"缘河游兵",而他设想中的宋军奇兵仅由马步共四千人构成,可见在他看来,辽军主力不会南下。
总之,从九月到闰九月宋朝的备战情况看,宋廷上下对辽军可能冒险深入,明显准备不足。
是年闰九月,契丹举国大入,陆续攻击了威虏军、北平寨及保州。是月二十二日,"(萧)挞览与契丹主及其母合势以攻定州,王超阵于唐河,执诏书按兵不出战,敌势益炽,其轻骑俄为我裨将所击,乃率众东驻阳城淀"。[60]于是辽军越过定州南下。《长编》载:
寇凖言:"边奏敌骑已至深、祁以东,缘三路大军在定州,魏能、张凝、杨延朗、田敏等又在威虏军等处,东路别无屯兵,乞先发天雄军步骑万人驻贝州,令周莹、杜彦钧、孙全照部分,或不足则止发五千人,专委孙全照。如敌在近,仰求便掩击,仍令间道约石普、阎承翰相应讨杀,乃募强壮入敌境,焚毁族帐,讨荡生聚,多遣探伺,以敌动静上闻,兼报天雄军。一安人心,二张军势以疑敌谋,三以震石普、阎承翰军威,四与邢、洺相望,足为犄角之用。"
又曰:"扈从军士,不当与敌人争锋原野以决胜负。今天雄军至贝州,屯兵不过三万人,万一敌骑已营贝州以南,即自定州发三万余人,俾桑赞等结阵南趋镇州,及令河东雷有终所部兵由土门会定州。审量事势,那至邢、洺间,銮舆方可顺动。更敕王超等在定州翼城而阵,以应魏能等,作会合之势,候抽移定州河东兵附近,始幸大名。"
又曰:"万一敌栅于镇、定之郊,定州兵不可来,邢、洺之北渐被侵掠,须分三路精兵,就差将帅会合,及令魏能等迤逦东下,傍城牵制,敌必怀后顾之忧,未敢轻议深入。若车驾不行,益恐蕃贼戕害生灵,或是革辂亲举,亦须度大河,且幸澶渊,就近易为制置,会合控扼。"[61]
虽然契丹的动向出乎宋朝君臣的意料,但寇凖此时对事态之严重性估计不足,"或不足则止发五千人"的贝州,"与邢、洺相望,足为犄角之用"。他也考虑到,契丹可能已越过贝州。对此,他建议的对策是,调定州大军南下,这样就可以与天雄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他还提到一种可能,辽军在定州附近还留有部队,宋军主力无法南下,那就抽调"三路精兵"及威虏军等,"迤逦东下,傍城牵制,敌必怀后顾之忧,未敢轻议深入"。总之,寇凖仍相当乐观,
契丹南下之时,真宗收到了王继忠的书信。《长编》云:
上谓辅臣曰:"朕念往昔全盛之世,亦以和戎为利。朕初即位,吕端等建议,欲因太宗上仙,命使告讣。次则何承矩请因转战之后,达意边臣。朕以为诚未交通,不可强致。又念自古獯鬻为中原强敌,非怀之以至德,威之以大兵,则犷悍之性,岂能柔服。此奏虽至,要未可信也。"
毕士安等曰:"近岁契丹归款者,皆言国中畏陛下神武,本朝雄富,常惧一旦举兵复幽州,故深入为寇。今既兵锋屡挫,又耻于自退,故因继忠以请,谅亦非妄。"
上曰:"卿等所言,但知其一,未知其二。彼以无成请盟,固其宜也。然得请之后,必有邀求。若屈己安民,特遣使命,遗之货财,斯可也。所虑者,关南之地曾属彼方,以是为辞,则必须绝议,朕当治兵誓众,躬行讨击耳。"
遂以手诏令石普付兴等赐继忠曰:"朕丕承大宝,抚育群民,常思息战以安人,岂欲穷兵而黩武。今览封疏,深嘉恳诚。朕富有寰区,为人父母,傥谐偃革,亦协素怀。诏到日,卿可密达兹意,共议事宜,果有审实之言,即附边臣闻奏。"继忠欲朝廷先遣使命,上未许也。[62]
毕士安根据契丹降人所说,判断辽军南下是担心宋人欲收复幽州,遂以攻为守。但对契丹求和之诚意,真宗有所怀疑,同时他担心辽朝乘机索要关南,因此拒绝遣使。尽管如此,在赐王继忠的手诏中,他清楚地表达了和好的意愿。[63]真宗的这一表态,需要特别注意。如上所论,虽然宋廷对辽军动向准备不足,但对局势仍相当乐观,真宗并非在形势危急下,被迫作出和好表示。
是月末,真宗仍在为亲征作准备。《长编》曰:
丙子,以天雄军都部署周莹为驾前东面贝冀路都部署,……西上合门使孙全照为钤辖。上召全照与语,命兼天雄军及贝、冀等州钤辖,仍令察视北面机事。全照言,若敌南逼魏城,但得骑兵千百,必能设奇取胜。上赏其忠果,足张兵威,乃诏都部署周莹,若全照欲击敌,即分兵给之。[64]
孙全照称"但得骑兵千百,必能设奇取胜",得到真宗赞赏,说明君臣上下对辽军之来势缺乏预见。
十月甲申,"知澶州张秉言已调集丁壮,修葺州城。上以戎寇在境,而内地遽有完葺,恐摇人心,亟命罢之"。丙戌,"遣供备库副使安守忠案行澶州已北顿递"。[65]真宗阻止澶州修葺州城,甚至准备到澶州以北驻跸,说明他并不担忧时局。
丙戌,"王超言契丹引众沿胡卢河而东,诏诸将整兵为备,仍令岢岚威虏军、保州、北平寨部署等深入贼境,腹背纵击以分其势"。[66]真宗采取的仍是上年确定的对策。戊子,"保州奏孙密破敌功状,上曰:'缘边强壮、军士等,皆轻视敌人如此。但将领得人,固不难殄灭也。'诏以密为振武军校,赐锦袍、银带,随行军士第迁赐之"。[67]按孙密事发生在闰九月,《长编》云:"(契丹)东趋保州,振武小校孙密领十卒侦事,中路遇敌前锋,密等依林木彀弓弩以待之,敌下马以短兵格斗,密等射杀十数人,又杀其军校,获所佩右羽林军使印。"[68]真宗对孙密之褒语足证其大意轻敌。
不过,很快真宗就改变了看法。十月十五日,"诏王超等率兵赴行在"。[69]这正是上月末寇凖建议在契丹下至贝州以南时的对策,不过其起因可能是瀛州失陷的谣言。按十月六日,辽军抵瀛州,狂攻近十日,[70]但未能如愿克城。此战契丹倾尽全力,其后宋军打扫战场,发现"城上悬板才数寸,集矢二百余","浚高阳壕,得遗矢凡四十万"。[71]但真宗到月底才得到瀛州坚守不下的消息,此前则曾听到瀛州陷落的谣言。[72]
召王超主力入援,是此役宋廷战略部署的一个转捩点。不过,真宗并未因瀛州陷落的谣言而惊慌失措,仍然在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对敌之策。[73]十六日,即召王超入援的第二天,"诏随驾军士先赴澶州"。二十七日,"以雍王元份为东京留守","盐铁副使林特、户部副使崔端同判留司三司"。二十八日,"以枢密直学士、权三司使刘师道充随驾三司使兼都转运使"。[74]真宗并没有因此改变原定的亲征计划。[75]
当然,可能是因为形势变化,真宗部分改变了对敌策略。是月二十六日,真宗接到了王继忠的第二封求和信。这一次,真宗决定遣使。[76]
十一月五日,"北面部署(王超)奏:'契丹自瀛州遁去,其众犹二十万。侦得其谋,欲乘虚抵贝、冀、天雄军。'诏督诸路兵及澶州戍卒会天雄军"。是日,又"发忻、代州兵赴诸路会合"。[77]真宗乐观地认为,众军能会聚大名,阻截辽军。十四日,"上校猎近郊,至丁冈村,见民舍有墙垣颓坏、室庐卑陋者,因幸之,乃税户乔谦也。召其家人,赐万钱、衣三十事,免三年庸调"。[78]大敌当前,真宗校猎意在显示其"军事上的备战功能与威慑意义","表达了与辽针锋相对的强硬立场"[79]。而校猎时尚有余暇视察民舍,说明在真宗看来,形势并不危急。
十五日,"诏留守官司,如车驾离京后,有无赖不逞,骚动人民,情理难恕者,并斩讫以闻。颁诸路所侦戎寇事宜以示诸将。诏京畿诸县调发军马,京东、西诸州运刍粮,民户今年秋税展一月限。诏应击登闻鼓邀车驾河北举人及诸色人,乞扈从先登效用者,令军头司第其材勇,引见讫,送诸处指使"。[80]车驾即将启行,诸多措施之安排非常从容。
十八日,"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李继隆为驾前东面排阵使,……南作坊使张旻为钤辖"。[81]张旻正是上年倡议北伐之人。《长编》曰:
车驾将亲征,旻方戍并代,复奏边事十余,多论兵贵持重及所以取胜者。召还,入对,上曰:"契丹入塞,与卿所请北伐之日同,悔不用卿策。今须守澶州,扼桥而未得人,如之何?"旻请行,上喜,故命为东面钤辖,先令至澶州候敌远近,旻即驰骑往。[82]
十九日,"发永兴驻泊龙卫、云骑八指挥赴行在"。[83]二十日,"车驾北巡"。[84]是日,真宗又收到了王继忠的来信。《长编》云:
曹利用至天雄,孙全照疑契丹不诚,劝王钦若留之。契丹既数失利,复令王继忠具奏求和好,且言北朝顿兵,不敢劫掠,以待王人。继忠又与葛霸等书,令速达所奏。是夕,奏入,上因赐继忠手诏,言已遣利用;又以手诏促利用往,并付继忠使告契丹,遣人自抵天雄迎援之。继忠寻亦闻利用留天雄不行,复具奏,乞自澶州别遣使者至北朝,免致缓误。辛未(二十一日),车驾次长垣县,得其奏,遂以前意答焉。[85]
对于议和,真宗显得颇为沉着,倒是辽人有些急不可耐。
二十二日,"次韦城县。诏知滑州张秉、齐州马应昌、濮州张晟往来河上,部丁夫凿冰,以防戎马之度"。[86]《宋史·真宗纪》云:"王继忠数驰奏请和,帝谓宰相曰:'继忠言契丹请和,虽许之,然河冰已合,且其情多诈,不可不为之备。'"[87]
不过,在韦城,出现了一场小波折。《长编》曰:
先是,诏王超等率兵赴行在,踰月不至。寇益南侵,上驻跸韦城,群臣复有以金陵之谋告上宜且避其锐者,上意稍惑,乃召寇凖问之。将入,闻内人谓上曰:"群臣辈欲将官家何之乎?何不速还京师!"凖入对,上曰:"南巡何如?"凖曰:"群臣怯懦无知,不异于乡老妇人之言。今寇已迫近,四方危心,陛下惟可进尺,不可退寸。河北诸军,日夜望銮舆至,士气当百倍。若回辇数步,则万众瓦解,敌乘其势,金陵亦不可得而至矣。"上意未决。
凖出,遇殿前都指挥使高琼门屏间,谓曰:"太尉受国厚恩,今日有以报乎?"对曰:"琼武人,诚愿效死。"凖复入对,琼随入,立庭下,凖曰:"陛下不以臣言为然,盍试问琼等。"遂申前议,词气慷慨。琼仰奏曰:"寇凖言是。"且曰:"随驾军士父母妻子尽在京师,必不肯弃而南行,中道即亡去耳。愿陛下亟幸澶州,臣等效死,敌不难破。"凖又言:"机会不可失,宜趋驾。"
时王应昌带御器械侍侧,上顾之,应昌曰:"陛下奉将天讨,所向必克,若逗遛不进,恐敌势益张。或且驻跸河南,发诏督王超等进军,寇当自退矣。"上意遂决。甲戌,晨发,左右以寒甚,进貂裘絮帽,上却之,曰:"臣下暴露寒苦,朕独安用此耶?"夕次卫南县,遣翰林侍读学士潘谨修先赴澶州,诏澶州北寨将帅及知州不得擅离屯所,迎候车驾。[88]
李焘注云:
《记闻》云王钦若、陈尧叟密奏金陵之谋。按钦若时已在天雄,必无此奏。尧叟本议幸蜀,上既北出,尧叟固亦不复申言,且改图也。此当是群臣怯懦者别请南幸,偶与钦若前谋合,因误以为钦若等密奏耳。寇凖先破二策于朝,云不可远之楚、蜀,今此但云金陵不可得至,固亦不及蜀也。它书载凖语多差谬,盖不知凖先议于朝,后议于韦城,凡两对,辄并言上幸澶渊时,故率不可据。今略取《记闻》所载,稍删润之。[89]
按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七云:
景德中,虏犯澶渊,天子亲征,枢密使陈尧叟、王钦若密奏宜幸金陵,以避其锋。是时乘舆在河上行宫,召寇凖入谋其事。准将入,闻内中人谓上曰:"群臣欲将官家何之邪?何不速还京师?"凖入见,上以金陵谋问之,凖曰:"群臣怯懦无知,不异于向者妇人之言。今胡虏迫近,四方危心,陛下唯可进尺,不可退寸。河北将士旦夕望陛下至,气势百倍。今若陛下回辇数步,则四方瓦解,虏乘其势,金陵可得至邪?"上善其计,乃北渡河。[90]
上引《长编》第一段即出自《记闻》。
而《长编》于是年闰九月曾云:
先是,寇凖已决亲征之议,参知政事王钦若以寇深入,密言于上,请幸金陵,签书枢密院事陈尧叟请幸成都。上复以问凖,时钦若、尧叟在旁,凖心知钦若江南人,故请南幸,尧叟蜀人,故请西幸,乃阳为不知,曰:"谁为陛下画此策者?罪可斩也。今天子神武,而将帅协和,若车驾亲征,彼自当遁去,不然,则出奇以挠其谋,坚守以老其众。劳逸之势,我得胜算矣,柰何欲委弃宗社,远之楚、蜀耶!"上乃止,二人由是怨凖。钦若多智,凖惧其妄有关说,疑沮大事,图所以去之。会上欲择大臣使镇大名,凖因言钦若可任,钦若亦自请行。乙亥,以钦若判天雄军府兼都部署、提举河北转运司,与周莹同议守御。[91]
李焘注曰:
《记闻》载王钦若、陈尧叟之言,并云车驾时在澶渊。按钦若以闰九月二十四日除知大名,十月初二日行,车驾以十一月二十日方亲征,《记闻》盖误也。魏泰《东轩录》载凖召钦若至行府谕意,及酌上马杯,令钦若即日驰骑赴镇,此尤缪妄。今依约《仁宗实录》凖及钦若本传删修。其实凖先已决澶渊之议,钦若与尧叟潜沮之,凖因斥言其过,虽斥言其过,盖未尝面斥钦若等,固亦不于上前公献此策,本传遂云凖斥钦若等,恐未必然尔。张唐英作《凖传》,又有江南人劝幸金陵,蜀人劝幸成都之语,若谓凖私以为然则可耳,必不对上斥言也。且唐英叙凖事,多失实,今皆不取。钦若既不能沮凖,则因请守魏以自效,奸邪为身谋,或多如此,本传宜得之。刘攽作《丞相莱公传》,亦云上北巡至澶州,不欲渡河,凖始请斩建议幸金陵及蜀者,与司马光《记闻》同误,今不取。[92]
寇凖谏止真宗避敌发生过两次,是李焘本人的创见。而李焘之所以力主此说,是因为王钦若在真宗自东京启程之前已出守大名,不在真宗身边。
笔者认为,这是李焘对文献的误读。
首先,关于此事,《涑水记闻》根据不同的来源,存有两个版本,其一已见上文,而另一则也同样认为,这发生在"(寇)准从车驾幸澶渊"之时。[93]据上引李焘注,刘颁《寇莱公传》亦同。而《宋史·寇凖传》谓此事发生在"契丹围瀛州,直犯贝、魏"之后,[94]《名臣碑传琬琰集》载《寇忠愍公凖旌忠之碑》亦云事在辽军"直抵于澶、魏,将饮马河壖"后。[95]总而言之,此事应当发生在王钦若出守大名之后。
其次,据上文分析,是年闰九月,宋廷上上下下(包括寇凖)对局势仍相当乐观,怎么会有人提出避敌之说?
其三,上引《记闻》明言"密奏宜幸金陵",也就是说,陈尧叟、王钦若幷不在真宗身边,只是秘密派人上奏。而李焘似乎将"密奏"误解为二人避开群臣,以进邪说。
李焘之后,历来不仅相信寇凖两谏避敌之说,还相信主张避敌是怯懦逃跑之举,这是更大的误会。
真宗朝之后,王钦若声名扫地,为士林所不耻。但这不代表他必然是畏懦惧敌之人。[96]王氏自请大名,李焘已经意识到,与避敌说实难两存,无奈中只能以奸邪云云塞责。那我们且来看看他在大名及澶渊之盟后针对辽朝的实际表现。上文提到,当曹利用奉使议和,来到大名时,王钦若在孙全照的劝说下留之不遣。二十四日真宗离开韦城,继续行程时,《长编》又曰:
上前赐王继忠诏许遣使,继忠复具奏附石普以达。普自贝州遣指使、散直张皓持诣行阙,道出敌寨,为所得,契丹主及其母引皓至车帐前,问劳久之,因令抵天雄,以诏促曹利用。王钦若等疑不敢遣,皓独还。契丹主及其母赐皓袍带,馆设加等,使继忠具奏,且请自澶州别遣使速议和好事。于是皓以其奏入,上复赐钦若诏,又令参知政事王旦与钦若手书,俾皓持赴天雄,督利用同北去。[97]
很难想像,这是同一个主张避敌金陵的王钦若。司马光《涑水记闻》记载了辽军寇大名的经过,云:
契丹将至,阖城惶遽。钦若与诸将议探符分守诸门……钦若亦自分守南门,(孙)全照曰:"不可。参政主帅,……不如居中央府署,保固腹心,处分四面,则大善。"钦若从之。……是夜月黑,契丹自故城潜师复过魏府,伏兵于城南狄相庙中,遂南攻德清军。钦若闻之,遣将率精兵追之,契丹伏兵断其后,魏兵不能进退。全照请于钦若曰:"若亡此兵,是无魏也。北门不足守,全照请救之。"钦若许之。全照率麾下出南门力战,杀伤契丹伏兵略尽,魏兵复得还,存者什三四。[98]
如此表现,难道也是奸计?又《长编》载:
(大中祥符七年,辽开泰三年)知秦州张佶言蕃部俶扰,已出兵格斗,望量益士卒。王旦曰:"今四方宁辑,契丹守盟甚坚,西戎入贡不绝,藩翰之臣,宜务镇静。"上曰:"边臣利于用兵,殊不知无战为上。顷岁河北请增边兵,王钦若等亦惑其言,惟朕断以不疑,终亦无患。"[99]
在契丹问题上,王钦若要比真宗、王旦更为激进。
附带说说陈尧叟。《宋史·陈尧叟传》载:"真宗幸澶渊,命乘传先赴北砦按视戎事,许以便宜。"[100]很难想像,如果陈尧叟是建议幸蜀之人,真宗会交给他这一任务,且"许以便宜"。莫非陈尧叟也是出于诡计,自请北行?
一〇〇七年(宋景德四年,辽统和二十五年)八月,《长编》曰:
自罢兵之后,议者颇以国马烦耗,岁费缣缯,虽市得尤众,而损失亦多。知枢密院事陈尧叟独谓:"群牧之设,国家巨防,今愚浅之说以马为不急之务,则士卒亦当遣而还农也。"作《群牧议》以献,勒石大名监。乙巳,置群牧制置使,命尧叟兼之。[101]
又一〇〇九年(宋大中祥符二年,辽统和二十七年)十月,《长编》载:
雄州奏契丹改筑新城。上谓辅臣曰:"景德誓书有无创修城池之约,今此何也?"陈尧叟曰:"彼先违誓修城,亦此之利也。"上曰:"岂若遗利而敦信乎?且以此为始,是当有渐。宜令边臣诘其违约,止之,则抚驭远俗,不失其欢心矣。"[102]
同样,保守的是真宗,而非陈尧叟。
而最能说明问题的是一〇一〇年(宋大中祥符三年,辽统和二十八年)三月,真宗与陈尧叟在辅臣前,对澶渊之役作出的反思:
上曰:"自顷契丹入寇,备御之策,无日不讲求,而将帅不能决胜,陈尧叟尽知此事。"尧叟曰:"咸平中,契丹侵轶亭障,国家岁岁防秋。六年,举国而来,群议咸请大为之防,陛下亲降手札,询于中外,虽继上谋画,皆未尽善,乃特出圣断,控守险要,排布行阵,又择锐卒散为奇兵,俟戎首南侵,即命诸路直赴幽燕,取其车帐,俾边郡援应,皆以方略示之,而将帅非其人,故殊勋不集。"[103]
如果陈氏是澶渊之际曾建议幸蜀之人,真宗怎么可能让陈氏去证明自己澶渊前备御契丹已竭尽全力?
笔者认为,历史的真相是,王钦若出守大名后,发现辽军完全超出了宋人之前的预想,大军冒险深入宋朝腹地。为了应对这一变量,真宗的方案是回调王超主力,阻截契丹于大名。但王超迁延不至,契丹大军逼近黄河。如果继续澶州之行,真宗本人可能直接面对辽军主力。而澶州城防工事很不完善,幷不安全。[104]此其一。其二,一旦契丹渡河,东京就直接暴露在辽军面前,后果不堪设想。稍一不慎,宋朝会有亡国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为持重起见,建议皇帝暂时南巡,避敌锋芒,而让大臣主持前线战事,似在情理之中。而陈尧叟的情况,恐怕也与王钦若类似。《宋史·陈尧叟传》载:"真宗幸澶渊,命乘传先赴北寨按视戎事,许以便宜。"[105] 作为先遣队指挥,陈氏可能也感受到了契丹的巨大压力。王、陈二人,虽劝真宗避敌,但实非出于奸邪。[106]
而在这种形势下,真宗游移不决,重新思考既定策略,应可算是人之常情,亦非怯懦畏敌。更何况,以往学界忽视的是,摆在真宗面前的,并非只有南奔与北进这两个选项,还有一个方案,就是回师东京。值得注意的是,在寇凖等人劝说下,真宗迅疾打消了顾虑,不仅没有南奔避狄,甚至没有选择回师东京这一持重之策,而是毅然决定维持原计划,北上澶州,亲临风险极大的战争第一线。从《长编》所载其次日表现来看,已恢复决绝与勇气,而非不情不愿地被逼上前线。
从韦城出发后,真宗再度得到王继忠的来信,其处置已见上文。《长编》又云:
(真宗)因谓辅臣曰:"彼虽有善意,国家以安民息战为念,固许之矣。然彼尚率众兵深入吾土,又河冰且合,戎马可渡,亦宜过为之防。朕已决成算,亲励全师。若盟约之际,别有邀求,当决一战,剪灭此寇。上天景灵,谅必助顺。可再督诸将帅,整饬戎容,以便宜从事。"[107]
二十五日,"内出阵图二,一行一止,付殿前都指挥使高琼等。给诸军甲胄,及赐缗钱有差"。二十六日,"车驾发卫南,李继隆等使人告捷,又言澶州北城门巷湫隘,望且于南城驻跸"。[108]所谓告捷,即击退辽军前锋一事。[109]宋军因此士气大振。此时又有一段小插曲。《长编》云:
是日,次南城,以驿舍为行宫,将止焉。寇凖固请幸北城,曰:"陛下不过河,则人心危惧,敌气未慑,非所以取威决胜也。四方征镇,赴援者日至,又何疑而不往?"高琼亦固以请,且曰:"陛下若不幸北城,百姓如丧考妣。"签书枢密院事冯拯在旁呵之,琼怒曰:"君以文章致位两府,今敌骑充斥如此,犹责琼无礼,君何不赋一诗咏退敌骑耶?"即麾卫士进辇,上遂幸北城。至浮桥,犹驻车未进,琼乃执挝筑辇夫背曰:"何不亟行!今已至此,尚何疑焉?"上乃命进辇。既至,登北城门楼,张黄龙旗,诸军皆呼万岁,声闻数十里,气势百倍,敌相视益怖骇。[110]
这一记载在表现寇凖、高琼果敢的同时,似反衬出真宗之怯懦。但寇凖等之举动,并非无可质疑。何冠环指出,李继隆请真宗驻跸南城,是因为"他明白辽军并未因丧一大将而溃败,澶州敌骑充斥,真宗未经战阵,若遽然率亲军登上最前线的澶州北城,难保兵凶战危,会发生不测意外","后来寇凖没有坚持真宗长驻北城,相信是李继隆的稳重意见收到尊重"。因此,何先生称许李继隆"以'稳健'平衡了寇凖的'躁进'"。[111]大敌当前,让并非武人出身的最高统帅直接踏上飞矢可及的火线,固然可以激励士气,但风险也实在太大了,一旦有意外,后果不堪设想。真宗之疑虑,不能简单地视为怯懦。[112]
不论如何,契丹议和使节很快就来到了。《长编》载:
十二月庚辰朔,(辽使)韩杞入对于行宫之前殿……其书复以关南故地为请,上谓辅臣曰:"吾固虑此,今果然,唯将奈何?"辅臣等请答其书,言:"关南久属朝廷,不可拟议,或岁给金帛,助其军费,以固欢盟,惟陛下裁度。"上曰:"朕守祖宗基业,不敢失坠。所言归地事极无名,必若邀求,朕当决战尔!实念河北居人,重有劳扰,傥岁以金帛济其不足,朝廷之体,固亦无伤。答其书不必具言,但令曹利用与韩杞口述兹事可也。"……上又面戒利用以地必不可得,若邀求货财,则宜许之。[113]
真宗虽允岁币,但并没有卑躬屈膝。
是日,"命户部判官、员外郎李含章澶州至京提点供顿";初四,"遣给事中吕佑之赍敕牓谕两京以将班师"。[114]虽然和议尚未最终落实,但天子返京非比寻常,需尽早准备,而两京人心亦亟待安定。且真宗并未放松警惕。据《长编》,初二日,"诏永兴军兵除先追赴河阳及量留本州外,并令部署许均领赴行在"。[115]即可为证。
初三日,何承矩奏到,言萧挞览已死,契丹军心涣散。真宗曰:
今岁入寇,皆其首谋。或闻犯边以来,累战不利,因号令部下,凡获男子十五以上者皆杀之。彼既失其谋主,朕亲御六师,而王超等三路大兵亦合势南来,彼奔北固其宜也。[116]
辽朝此番南下,虽深入至河,但战事并不顺利。对此,真宗非常清楚,其自信恐非造作。
初四日,曹利用再至辽寨,和议遂定。在契丹退兵之际,真宗表现得相当理性,该出手时就出手,但并不躁进。《长编》云:
(戊子,)北面诸州军奏:"侦得契丹北去,未即出塞,颇纵游骑骚扰乡闾。贝州、天雄军居民,惊移入郭。"诏高阳关副部署曹璨帅所部取贝冀路赴瀛州。……选天雄骑兵二万为璨后继,以蹑戎寇,敢肆劫掠,则所在合势翦戮。仍遣使谕契丹以朝廷为民庶尚有惊扰、出兵巡抚之意。又赐王继忠手诏,令告契丹悉放所掠老幼,命澶州马铺小校华斌乘驿赍赴敌寨。……(庚寅,)李继隆奏龙卫指挥使刘普领兵夺戎人车牛生口凡万余计。……(甲午,)张凝等奏率兵至贝、冀,戎人候骑各团结北去,不敢侵掠。[117]
契丹从"纵游骑骚扰"到"不敢侵掠"的变化,应当正是真宗出手的结果。[118]
《长编》又曰:
华斌自敌寨还,王继忠具奏北朝已严禁樵采,仍乞诏张凝等无使杀伤北朝人骑。上谓辅臣曰:"昨傥徇群议,发大军会石普、杨延朗所部屯布缘河诸州,邀其归路,以精锐追蹑,腹背夹攻,则彼必颠沛矣。朕念矢石之下,杀伤且多,虽有成功,未能尽敌,自兹北塞常须益兵,河朔人民无日休息。况求结欢盟,已议俞允,若彼自渝盟约,复举干戈,因而誓众,中外同愤,使其覆亡,谅亦未晚。今张凝等出兵袭逐,但欲绝其侵扰耳。"[119]
这应当是其态度的真实反映。
四、结论
纵观澶渊之役,契丹虽举国入寇,但除了瀛州一役,并没有打过硬仗,更没有取得值得夸耀的战果,仅攻下了无足轻重、宋军并未重点防守的德清军、通利军与祁州。按《长编》一〇〇四年十一月丁巳,"诏德清军,如戎寇南侵,不须固守,率城中军民并赴澶州,仍令驾前排阵使分兵应接。以其介澶、魏之间,素不修完,屯兵寡少也"。[120]同月庚申,真宗"谓辅臣曰:'闻寇沿河屯泊,侵扰贝、冀,窥深州,皆不利而去,彼皆有备故也。独通利军素无城壁兵甲,若寇渐南,王超等大军未至,邢、洺即可忧也,宜分兵益为之备。'"[121]而瀛州亦非宋重兵所在,契丹大军狂攻近十日而不能下,反彰显出辽军之无能。
在这种情况下,契丹主力深入至河,太后、圣宗及韩德让均在军中。而驻守澶州的是御驾亲征的宋军,[122]与此同时,河北、河东、陕西大军正向澶州围拢。单纯从军事角度而言,辽人之冒险实在令人费解。若果大战,契丹并无必胜之把握。而一旦战败,不仅主力有被全歼之危险,太后等均有成为阶下囚之可能。换言之,亡国并非过甚其辞。
但如果联系到此行辽方特地带上了之前一年刚刚俘虏的王继忠,且早早地在围攻瀛州之际就让王氏致书真宗,这招险棋有了答案。虽然宋军防御体系的最终确定是在王继忠被俘两个月之后,但此前已大体成型。所以,王氏一定将宋军的防线布置及作战计划告知了契丹。也就是说,契丹人完全清楚,宋朝腹地防御的空虚,宋人对辽人可能冒险深入南下缺乏准备。
另一方面,王氏是真宗藩邸旧人,乃其心腹,当深知真宗确无意北伐,宋方虽布置了大阵,但若有机会,真宗仍倾向于媾和。《长编》云:"王继忠战败,为敌所获,即授以官,稍亲信之,继忠乘间言和好之利。"[123]当得其实。所以,即便南下战事不利,只要不是主力溃败,和局恐怕仍可求得。更何况,大军深入宋朝腹地,在谈判桌上是个不小的筹码。
契丹早在攻击瀛洲前就让王氏发出求和的信号,意图可能有二:麻痹宋人,为南下释放烟幕弹;万一南下不利,为和谈做好准备。而三巨头俱在军中,一方面可能跟国内政局有关,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此役事关重大,辽方对此期望很高,而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是战是和,均需随机应变、当场拍板之故。
而面对契丹大军,宋朝同样没有必胜之把握。一旦出现意外,辽军攻破澶州,俘虏真宗,或度过黄河,挺进开封,同样意味着亡国的危险。因此,长期因缺乏互信无法媾和的双方,在剑拔弩张的澶渊,却神奇地走到了一起。
当然,此役宋廷的确犯了重大错误。首先,由于误信王继忠战死沙场,没有意识到军事计划已完全暴露,事先没有在大名、澶州一带部署重兵。[124]其二,辽军南下,真宗随即调整策略,但寄以厚望的王超大军迁延不至,使得契丹轻易越过大名,直逼澶州,将至尊推上了战争第一线。
值得深思的是,战后王超及其副手并未受到严厉处罚。一〇〇五年(宋景德二年)正月,"步军都虞候、天平节度使王超为三路统帅无功,引兵赴行在,又违诏失期,上章待罪,上悯其劳旧,弗责。戊辰,以超为崇信节度使,罢军职,便道之任";二月乙巳,"步军副都指挥使、河西节度使桑赞罢军职,判颍州。赞副王超,总戎御敌,逗挠无功故也。上不欲暴其过,止以足疾罢之"。[125]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〇〇〇年(宋咸平三年,辽统和十八年)傅潜之结局。按常理而言,王超之罪远大于傅潜,但他不仅得到了真宗的宽恕,朝臣似亦无人要求严惩王超。而咸平间举朝汹汹,欲斩傅潜。这一方面说明,当时宋朝君臣总体上对澶渊之盟比较满意,另一方面暗示,即便王超如约到来,只要真宗确信契丹真有求和之心,恐怕不会主动掀起大战。
(原刊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第10集)
[①] 如王煦华、金永高:《宋辽和战关系中的几个问题》,载《历史研究》编辑部编:《辽金史论文集》,辽宁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47-264页;漆侠:《辽国的战略进攻与澶渊之盟的订立》,《河北大学学报》1992年第3期。
[②] 柳立言:《宋辽澶渊之盟新探》,原刊《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集刊》第61本,1992年3月,收入宋史座谈会编:《宋史研究集》第23辑,台北编译馆1995年版,第71页。
[③] 如李锡厚:《论"澶渊之盟"非"城下之盟"》,载张希清、田浩、穆绍珩、刘乡英主编:《澶渊之盟新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22页;都兴智、吕洪伟:《"澶渊之盟"三论》,载《澶渊之盟新论》,第23-36页;王晓波:《宋辽战争论考》,四川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90-108页。
[④] 曹流:《契丹与五代十国政治关系诸问题》,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士学位论文,2010年6月,第116-118页。
[⑤] 《续资治通鉴长编》(下称"《长编》")卷二三太宗太平兴国七年,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533页。
[⑥] 《契丹国志》卷一八《耶律隆运传》,贾敬颜、林荣贵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75页。
[⑦] 《辽史》卷七一《景宗睿智皇后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202页。
[⑧] 《辽史》卷八二《耶律隆运传》,第1290页。
[⑨] 《辽史》卷七九《室昉传》,第1271页。
[⑩] 拙作《辽世宗、枢密院与政事省》,《中国史研究》2014年第2期。
[11] 《辽史》卷八三《耶律斜轸传》,第1302页。《辽史》卷九《景宗纪下》(第105页)干亨四年四月有"枢密使斜轸",然卷一〇《圣宗纪一》(第111页)统和元年六月称其为枢密副使。
[12] 《辽史》卷一〇《圣宗纪一》,第108、112、113、114页。
[13] 《辽史》卷一〇《圣宗纪一》,第108-109、110、111、113页。
[14] 《辽史》卷一〇《圣宗纪一》,第112、113、115页;卷一一《圣宗纪二》,第119页。
[15] 拙作《大辽本非契丹国号说》,《中华文史论丛》2014年第4期。
[16] 刘凤翥《契丹大字〈耶律祺墓志铭〉考释》(《内蒙古文物考古》2006年第1期)指出,契丹将汉地国号由大辽回改为大契丹,但在契丹语中,仍保留双国号,称"契丹辽国"。这恰可支援笔者的推断,改国号是给宋人看的。那么,何谓"委婉",何谓"暗示"?契丹改国号的诏书今已不存,但即然契丹是辽朝原本的国号,在台面上总能找到合情合理的说法。不过,笔者怀疑,不论辽朝正式宣称的改国号理由何在,其潜在用意是非常巧妙地向宋人暗送秋波。所以说巧妙,是因为表面上看来,这与辽宋关系并无干系,示好若有若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政治上处理类似敏感问题时,若过于主动,反而容易陷入被动。中美破冰,第一步棋恰恰是乒乓球这样微妙的事物,而不是正式的国使。而契丹连年南侵,已经对宋人北伐进行了报复,大棒与胡萝卜并用,向来是政治高手的常用策略。
[17] 《辽史》卷一〇《圣宗纪一》,第108页。
[18] 《宋会要辑稿·蕃夷一·辽上》,见《宋会要辑稿·蕃夷道释》,第12-13页。
[19] 《长编》卷二七太宗雍熙三年正月(第602页)载:"先是,知雄州贺令图与其父岳州刺史怀浦及文思使薛继昭、军器库使刘文裕、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等相继上言:'……契丹主年幼,国事决于其母,其大将韩德让宠幸用事,国人疾之,请乘其衅以取幽蓟。'上遂以令图等言为然,始有意北伐。"
[20] 《长编》卷二八太宗雍熙四年正月,第631页。
[21] 《辽史》卷八三《耶律休哥传》,第1301页。休哥的这一举动被误置于君子馆大捷前。
[22] 《辽史》卷八四《耶律善补传》,第1310页。
[23] 曾瑞龙:《经略幽燕——宋辽战争军事灾难的战略分析》,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67页。
[24] 《辽史》卷八三《耶律休哥传》,第1301页。
[25] 《辽史》卷一二《圣宗纪三》,第133、134页。
[26] 曾瑞龙:《经略幽燕》,第267-268页。
[27] 《长编》卷五九真宗景德二年三月,第1322-1323页。
[28] 《长编》卷一五〇仁宗庆历四年六月,第3648页。
[29] 《长编》卷二九太宗端拱元年八月甲子条,第656页。
[30] 威虏、静戎二军为此赢得了"铁遂城"、"铜梁门"的称号。参《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三《政宣上帙二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67页。
[31] 按《长编》卷三七太宗至道元年(辽统和十三年)正月(第807页),契丹西南面招讨使韩德威入寇府州,大败于子河汊。是年十二月(《长编》卷三八,第825页),韩德威欲兴师复仇,但在府州守将折御卿威慑下退兵。府州事件可能与争夺边境部落有关,并非宋辽正面冲突。如《宋会要辑稿·蕃夷一·辽上》(《宋会要辑稿·蕃夷道释》,第31页)载:"(至道)二年六月,仡党族首领迎罗佶及长嗟、黄屯三人诣府州内附,云春初契丹将韩五押(即韩德威)领兵来剽略,遂与战,杀获多,又擒大将妲连。旧居山后,今乞渡河,居于勒波、马尾族地。诏安抚之,各赐锦袍、银带、器币等。"
[32] 《辽史》卷一三《圣宗纪四》,第145页。此事不见宋朝文献。
[33] 《宋史》卷二七三《何承矩传》,第9329页。
[34] 《宋大诏令集》卷二三二《政事八十五》,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903页。
[35] 《辽史》卷八一《王继忠传》,第1284页。
[36] 《辽史》卷一四《圣宗纪五》,第153页。
[37] 《辽史》卷一四《圣宗纪五》,第154-155页。
[38] 柳立言:《宋辽澶渊之盟新探》,第80页。
[39] 《长编》卷四六真宗咸平三年正月,第986页。
[40] 《辽史》卷一四《圣宗纪五》,第156页。另参《耿延毅墓志》,载向南编注:《辽代石刻文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60页。
[41] 《长编》卷四九真宗咸平四年七月,第1066页。
[42] 《长编》卷四九真宗咸平四年十月,第1079页。
[43] 《长编》卷五一真宗咸平五年四月,第1127-1128页。
[44] 《长编》卷五一真宗咸平五年五月丙申,第1193页。
[45] 《长编》卷五五真宗咸平六年七月,第1206页。
[46] 《长编》卷五五真宗咸平六年十二月,第1219-1220页。
[47] 汪圣铎、胡坤《宋辽瀛州之战与澶渊之盟》一文(载《澶渊之盟新论》)认为,李继隆、王显并不反对北伐,只是不希望真宗领军出征。这似乎是对文献的误读。
[48]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第1282页。
[49] 《长编》卷四九真宗咸平四年八月壬子,第1069页。
[50] 《长编》卷五二真宗咸平五年六月,第1137页。
[51] 《长编》卷五二真宗咸平五年七月,1143页。
[52] 《长编》卷五六真宗景德元年正月己丑,第1224页。
[53] 《长编》卷五六真宗咸平六年八月甲戌,第1210页。
[54] 柳立言《宋辽澶渊之盟新探》及李锡厚《论"澶渊之盟"非"城下之盟"》均认为真宗一直有意收复燕云,但并没有提供证据。
[55] 《长编》卷五四真宗咸平六年六月己未,第1195-1196页。
[56] 《长编》卷五二真宗咸平五年六月(第1136页)载:"先是,诏戎臣条上今岁防秋便宜。知威虏军魏能、知静戎军王能、高阳关行营都监高素言,敌首若举国自来,贼势稍大,请会兵于保州北徐、曹河之间,列寨以御之;若敌首不至,则止令三路兵犄角邀击。高阳关副都部署刘用、定州钤辖韩守英,请于沿边州军量益师徒,若敌首南侵,即选骁将锐旅自东路入攻贼界。皆图其地形以献。于是御苑东门对辅臣,内出二编,令详阅之,曰:'卿等前议布阵,亦指曹、徐河之间。今诸将之谋,尽在此矣。'"关于宋军战法及其形成过程,详参黄俊峰:《北宋战略防御阶段的宋辽战争与澶渊之盟——立足宋军战法探索及实战应用的讨论》,硕士学位论文,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2015年。
[57] 《长编》卷五七真宗景德元年九月丁酉,第1256-1257页。
[58] 《长编》卷五七真宗景德元年九月壬寅,第1258页。
[59] 《长编》卷五七真宗景德元年九月辛亥,第1259页。
[60] 《长编》卷五七真宗景德元年闰九月癸酉,第1265页。所谓"执诏书按兵不出战",当即上引咸平六年阵图规定的"寇来坚守勿逐"。
[61] 《长编》卷五七真宗景德元年闰九月,第1266-1267页。
[62] 《长编》卷五七真宗景德元年闰九月乙亥,第1268-1269页。
[63] 真宗之审慎恰可与干亨统和之交萧太后的心理如出一辙。
[64] 《长编》卷五七真宗景德元年闰九月丙子,第1269页。
[65]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月,第1274页。
[66]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月丙戌,第1275页。
[67]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月戊子,第1275页。
[68] 《长编》卷五七真宗景德元年闰九月,第1265页。
[69]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月乙未,第1276页。
[70] 柳立言《宋辽澶渊之盟新探》(第111-112页)认为,契丹全力攻打瀛州,正是为了实现南侵的根本目的,即夺回关南。但问题是,即便辽军攻下瀛州,又焉能据而有之?契丹南下,屡屡攻破密迩边境的满城,但都被迫放弃,更何况瀛州已深入宋朝腹地。不过,辽人以战迫和,虽实无意索取关南,但关南显然是谈判桌上绝好的一张牌。如果拿下瀛州,那就意味谈判时占据了一个极其有利的位置。契丹围攻瀛州之际,王继忠再次给真宗上书,专门提到"契丹已领兵攻围瀛州,盖关南乃其旧疆,恐难固守,乞早遣使议和好"(《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月,第1278页),可为此说佐证。
[71] 《长编》卷五九真宗景德二年正月丁巳,第1310页。
[72]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辛亥,第1280页。
[73] 柳立言《宋辽澶渊之盟新探》(第112-113页)认为此时"关南易手在即,形势急转直下","真宗阵法为之一乱,无心夺回关南,只知先求自保"。笔者不同意这一观点,详细论述见下文。
[74]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月丙申、丁未,第1277、1279页。
[75] 按《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辛酉(十一日,第1281页),"令随驾兵自来日以次发赴澶州"。柳立言《宋辽澶渊之盟新探》(第112页)据此认为,十月十六日随驾兵并未出发,亲征暂停。然《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丁巳(七日,第1280-1281页)载:"诏德清军,如戎寇南侵,不须固守,率城中军民并赴澶州,仍令驾前排阵使分兵应接。"可见随驾兵此时已有部分在澶州。笔者认为,十月和十一月应当是两批不同的随驾兵。
[76]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月丙午,第1278-1279页。
[77]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乙卯,第1280页。
[78]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甲子,第1281-1282页。
[79] 孙方圆:《北宋废止皇帝"田猎"之礼考述》,《中国史研究》2014年第1期,第73页。
[80]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乙丑,第1282页。
[81]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戊辰,第1282页。
[82]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戊辰,第1282-1283页。
[83]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己巳,第1283页。
[84]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庚午,第1283页。
[85]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庚午,第1283页。
[86]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壬申,第1283页。
[87] 《宋史》卷七《真宗纪二》,第126页。
[88]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第1284-1285页。
[89]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李焘注,第1285页。
[90] 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七,邓广铭、张希清点校,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31页。
[91] 《长编》卷五七真宗景德元年闰九月,第1267页。
[92] 《长编》卷五七真宗景德元年闰九月李焘注,第1267-1268页。
[93] 司马光:《涑水记闻》卷六,第113-114页。
[94] 《宋史》卷二八一《寇凖传》,第9530页。
[95] 《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卷二《寇忠愍公凖旌忠之碑》,台北:文海出版社,1969年影印本。
[96] 祥符丑剧的另一主角丁谓,在景德之役的表现即可圈可点。《长编》卷58真宗景德元年十月庚寅条(第1276页)云:"(命)知制诰、知郓州丁谓兼郓、齐、濮安抚使,幷提举转运及兵马。……既而敌骑稍南,民大惊,趋杨流渡,舟人邀利,不时济。谓绐取死罪囚斩河上,舟人惧,民悉得济。乃立部分,使幷河执旗帜、击刁斗以惧敌,呼声闻百余里。敌遂引去。"
[97]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第1285-1286页。
[98] 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七,第130页。另参《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第1284页。又《长编》卷五九真宗景德二年正月己巳条(第1313页)云:"参知政事王钦若加阶邑、实封,中谢,又赐袭衣、金带、鞍马。故事,辅臣加恩无所赐,上以钦若守藩有劳,特宠异之。自是遂为故事。(李焘注:此据《春明录》。)"此可为《涑水记闻》佐证。
[99] 《长编》卷八三真宗大中祥符七年十一月,第1904页。
[100] 《宋史》卷二八四《陈尧叟传》,第9586页。
[101] 《长编》卷六六真宗景德四年八月,第1479页。
[102] 《长编》卷七二真宗大中祥符二年十月癸未,第1635-1636页。
[103] 《长编》卷七三真宗大中祥符三年三月甲辰,第1661页。然景德元年误为咸平六年,殊难索解。
[104] 何冠环:《老将知兵——宋初外戚名将李继隆(950-1005)与景德之役(1004)》,《澶渊之盟新论》,第232-235页。
[105] 《宋史》卷二八四《陈尧叟传》,第9586页。
[106] 关于此事,《涑水记闻》(卷六,第113-114页)记录的另一版本云:"景德初,契丹入寇。是时,寇凖、毕士安为相,士安以疾留京师,凖从车驾幸澶渊。王钦若阴言于上,请幸金陵,以避其锐;陈尧叟请幸蜀。上以问凖,时钦若、尧叟在旁,凖心知二人所为,阳为不知曰:'谁为陛下画此策者?罪可斩也。今虏势凭陵,陛下当率励众心,进前御敌,以卫社稷,奈何欲委弃宗庙、远之楚、蜀邪?且以今日之势,銮舆回轸一步,则四方瓦解,万众云散,虏乘其势,楚、蜀可得至邪?'上寤,乃止。二人由是怨凖。"已经在丑化王钦若和陈尧叟。二人被诋毁的原因颇为复杂,容另文讨论。此处仅举一例。关于天书封祀,刘颁《莱公传》(《五朝名臣言行录》卷第四之二引,李卫国校点,《朱子全书(修订本)》第12册,上海、合肥: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120-121页)有这样的记载:"(寇凖)不信天书,上益疏凖。最后知京兆府,都监朱能复献天书。上以问王旦,旦曰:'始不信天书者凖也,今天书降凖所,当令凖上之,则百姓将大服,而疑者不敢不信也。'上从之。"按王旦死于天禧元年,天书事在三年,此事必有误(参邓小南《祖宗之法——北宋前期政治述略》,北京:三联书店,2006年,第332-333页)。有趣的是,李焘(《长编》卷93真宗天禧三年三月条注,第2142页)在毫无依据的情况下却作出了这样的推测:"或钦若实为此,非旦也。"而事实上,王钦若一直试图唱衰此次天书事件(参张维玲《经典诠释与权力竞逐——北宋前期"太平"的形塑与解构(960-1063)》,博士学位论文,台湾大学历史学系,2015年,第171-172页)。
[107]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第1286页。
[108]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乙亥、丙子,第1287页。
[109] 是役并射杀契丹大将萧挞览。汪圣铎、孟宪玉(《澶渊之盟中被忽视的功臣》,载《澶渊之盟新论》)据《宋史·寇凖传》、《辽史·萧挞凛传》及《梦溪笔谈》认为,此事发生在真宗抵达澶州之后。然《辽史》卷一四《圣宗纪五》(第160页)载:"壬申(二十二日),(辽主)次澶渊。萧挞凛中伏弩死。乙亥,攻破通利军。"可见萧挞凛之死当在壬申至乙亥间。据《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甲戌,第1287页),挞凛死于甲戌日。而《宋史》卷七《真宗纪二》(第126页)亦谓丙子(二十六日)车驾至澶州,与《长编》同。《宋史·寇凖传》等疑误。
[110]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丙子,第1287页。
[111] 何冠环:《老将知兵》,第234-235、242页。
[112] 船山亦早已指出寇凖此举之冒险。《宋论》卷三《真宗》"王钦若以孤注之说谮寇凖"条(《船山全书》,岳麓书社2011年版,第11册,第87页)云:"其言亦非无因之诬也。王从珂自将以御契丹于怀州,大败以归而自焚;石重贵自将以追契丹于相州,诸将争叛而见俘于虏;皆孤注也。而真宗之渡河类之。"又《读通鉴论》卷二〇《唐太宗》"太宗以亲征高丽困于安市"条(《船山全书》,第10册,第782页)曰:"苻坚不自将以犯晋,则不大溃以启鲜卑之速叛;窦建德不自将以救雒,则不被禽而两败以俱亡;完颜亮不自将以窥江,则不挫于采石,而国内立君以行弑;佛狸之威,折于盱眙;石重贵之身,禽于契丹;区区盗贼夷狄之主,且轻动而召危亡,况六宇维系于一人而轻试于小夷乎?怯而无功,世绩、无忌尚老成持重之谋也。不然,土木之祸,天维倾折,悔将奚及邪?王钦若诋寇凖以孤注,钦若诚奸,凖亦幸矣;鼓一往之气,以天子渡河为凖之壮猷,几何而不误来世哉?"
[113]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二月庚辰,第1288页。
[114]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二月庚辰、癸未,第1288、1290页。
[115]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二月辛巳,第1289页。
[116]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二月壬午,第1290页。
[117]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二月戊子、庚寅、甲午,第1294、1296页。
[118] 《长编》卷六七真宗景德四年十一月(第1509页),"(契丹来使)耶律元馆于京师,尝询左右曰:'馆中日闻鼓声,岂习战阵耶?'或对以俳优戏场,闾里筵设。上闻之,谓宰相曰:'不若以实谕之。诸军比无征战,阅习武艺,亦国家常事耳,且可以示无间于彼也。'"亦可证真宗并非怯懦之辈。
[119] 《长编》卷五八真宗景德元年十二月,第1296-1297页。
[120] 《长编》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丁巳,第1280-1281页。
[121] 《长编》真宗景德元年十一月庚申,第1281页。
[122] 柳立言《宋辽澶渊之盟新探》低估了宋军实力,参何冠环:《老将知兵》,《澶渊之盟新论》。
[123] 《长编》卷五七真宗景德元年闰九月乙亥,第1268页。
[124] 黄俊峰(《北宋战略防御阶段的宋辽战争与澶渊之盟》,第45页)信从《涑水记闻》 大名"有兵十万"的记载,然《长编》卷五七景德元年闰九月(第1266-1267页)载寇凖云"今天雄军至贝州,屯兵不过三万人",前者恐不可信。
[125] 《长编》卷五九真宗景德二年正月戊辰、二月乙巳,第1312、13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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