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沉雁
被人高看,很难,除非自己有过人的天赋。被人低看,其实也很难,除非自己在错误的道路上努力到人神共愤。乔治华盛顿没留下什么著作选集,他仅存零碎的人生感悟也是质朴得世人连引用都觉得太素与简。"没有人能贬低我们,除了我们自己"。这就是他说的。
无论是赞美语还是贬低语,语言本身不构成对一个人形象的褒贬评价,而是语言所涵盖的点点滴滴事实才具有真实的褒贬含义。"这事儿是谁干的",就这么一句毫无褒贬含义的问语,但它已经隐含对"谁" 的褒贬奖惩。事实会自动说话。如果一个人对某一句贬低或批评勃然大怒,正如大哲学家罗素所言"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无力反驳,就像听到某人硬要说2+2=5,他只会感到怜悯而不是愤怒"。华盛顿远比罗素更朴素,赞美我们的不是别人,有且只能是"我们自己"所干的事儿,贬低我们的也不是别人,有且只能是我们自己所干的活儿。
前几天我刷微信刷到一个长达3分多钟的视频,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每天我都从图库里翻出来看一遍,每看一遍总有一种想哭的无助感。视频较长,请读友们耐心看完。这些每天住在管道里的鼠人,个个都还长得天生丽质,水嫩水嫩的皮肤骄傲地宣示着他们傲人的青春。当视频小哥哥那一句"上面好位置已经被别人抢完了"说出口时,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突然就想起了埃克哈特托利在他的《新世界》里的一句话:"不幸福的主要原因从来都不是你身处的状况,而是你对此的想法。"
尽管视频中年轻的鼠人们表情轻松状况恬然,但我对此的想法却是不禁悲从中来。为人之父母知道自己的孩子住在这样的管道里残喘打工度日,不知要流下多少升眼泪。为人之兄弟姐妹知道自己的哥哥或弟弟住在这样的管道里熬过每夜的寒暑星辰,不知尚能记起曾经追逐嬉戏一起捉蜻蜓的日子。胡锡进老师看了当然还是会祭出他驾轻就熟的叼腔"我也感到难过,但是……,请给时代多一些耐心"。庙堂里的衮衮诸公们看了也许第一时间就只想到"严防境外势力利用管道鼠人……"。
管道鼠人,不是行为艺术,也不是网红主播,更不是大片剪辑,而是一群东莞年轻打工人的当下写真。是事实而不是语言,是目击而不是听说,是黎民原生态而不是励志偶像剧。此时此刻,我最想问的是,有没有人为之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如果没有人自感脸发烫,那就只有我沉雁的脸发烫了,所以我才写下这篇文章。因为"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心,这三种纯洁而无比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它们像飓风一样,在深深的苦海上,肆意地把我吹来吹去,吹到濒临绝望的边缘"。罗素因此而成为20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我沉雁因此而成为21世纪最幽怨的祥林嫂。
之所以我特别喜欢陈丹青,他有与我们俗人不一样的同理心。他的同理心总是能从"自我"中超脱出来,他既能与长他一辈的木心成为情甚父子的忘年交,他又能与晚他几辈的小年轻成为贴心知己的掌灯人。我们来看看他这个小视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痛苦,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不幸,应尽可能去体谅和理解,而不是用来比较和说教。
但我可以肯定,即便能贴心知己体谅年轻人痛苦的陈丹青,他也不可能想象,东莞住管道的鼠人"早就把好位置抢完了"。他更不可能想象,相约天门山和相约天鹅林场的七个年轻人告别这个世界时的平静和决然。如果,如果东莞管道鼠人们中的某三个、某四个、某N个,在某一天相约天门山,我更可以肯定,陈丹青也和我一样,他也找不到任何理由能阻止他们不那样,他也只能与我一样"看着他们转身离去,任凭眼泪在雨中纷飞,其实好想说声可不可以,话到嘴边还是放弃。"
看了管道鼠人视频,如果还有谁讥讽今天年轻人"不愿脱下长衫",要么是狼心狗肺(抱歉啊,太侮辱狼狗了),要么是眼睛长到屁眼儿上了(对不起啊,又侮辱屁股了)。此时此刻,我特别想问,能把今天年轻人弄成这鬼样,这活儿是谁干的?是谁在递刀子?是谁在贬低自己?
如果没人回答,我还是只能反诸责己。我不能怪谁,我只能怪契诃夫不给我过早死亡的机会:"冷漠无情,就是灵魂的瘫痪,就是过早的死亡。"唯有呐喊,发出我自己的声音,我的灵魂才不至于在这炎炎初夏有被冻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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