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5日 第十八期
朋友们好,我是李南央,现在是北京时间2020年4月5日,是我连播《我有这样一个继母》的第十八期。这期开始新的一章《整理李锐日记的曲曲折折》。
整理李锐日记的曲曲折折
父亲去世后,张玉珍将我告上法庭。有朋友说:你应该把整理你爸资料的过程写出来,让大家知道你和巴悌忠有多么的不容易,否则不知内情的人总向着张玉珍,你也太冤枉了。我回答说:“反正那些资料都在胡佛了,这是最重要的,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不在乎。”但是既然张玉珍诉我的案子被北京西城区法院判定张玉珍胜诉,那么这就不是“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的事儿了。回顾整理父亲的那些资料,特别是日记期间的曲曲折折,也是留下一份史实。
张玉珍诉案审判长张涛在判决书中认定的张玉珍提交“证据三”是李锐的一份上网声明,判决书中只断取了一句“……未经我授权,任何人不得擅自发表和出版我的日记(或使用其中部分文字)……”现根据中领馆通过美国联邦快递转给我的张玉珍起诉司法文件中所附证据“李锐声明”(2016年7月5日)录入于下(错别字照录,用加黑、下划线标出):
请世龙同志在网上发表。
李锐 2016.7.5.
李锐声明
十几年前(2003年?),我同王建国先生签订一份出版本人多年日记(1946年至2003年)的协议。据此,王建国复印了全部日记,进而录为电子版,打印成稿。期间(2009年?)我曾将仔细校注过的日记(3年)打印稿寄给王建国,王竟称没有收到(此系挂号邮递,未送达收件人是必退回)。此后,因我精力不足,无暇日记校注等原因,该协议难以实施,自行中止。
由于年迈失忆,我一时找不到协议文本存放在哪里,故多次要求王建国复印一份给我,以便双方正式签署一份终止日记出版的文字(明确已超过日记规定出版期限,原协议废止),王建国始终不予答理。鉴于王建国手中握有上述全部日记的复印件和电子版打印稿,我郑重申明如下:
一、上述出版本人日记的协议,早已失去法律效力,自行废止。
二、王建国不得以任何名义发表和出版我的日记(部分或全部,已经审校和尙未审校的)。
三、王建国须将印制上述日记的一切资料,交还与我。
四、为出版上述日记,一位知我、敬我的企业家张森,曾向王建国捐赠人民币40万元。既然日记出版协议终止,王建国应归还张森大部份捐助款(扣除复印、录字、印稿等少部分开消)。
五、未经我授权、任何人不得擅自发表和出版我的日记(或使用其中部份文字)。违者当受法律追究。
六、2008年,女儿李南央编辑《李锐日记》3册(1946—1955;1960—1965;1966—1979),由美国溪流出版社出版,是我认可的。此前,我曾坚持亲自审校这些日记的清样,但终因年事已高(91岁),后又发生心绞痛住院等原因,未能如愿。
七、关于日记发表和出版事宜,我会在谢幕人生之前另作嘱托。如果王建国先生见到此声明,望能主动与我联系。
父亲要就与王建国的协议发公开声明的事儿向我提起过多次。第一次听到,我就立即向丁东询问了那40万元的资助是怎么回事。丁东回复了:
南央:你好!
关于王建国和李锐日记一事,时间应在2002年,我和李老在宽沟招待所做口述历史的时候,王建国有一好友,愿意出资在香港出版李锐日记,预算可能是40万元。当时我将王建国引见给李老,他先期交给李老两万元定金,要和李老签订协议。此前已有人将部分日记用简体录入存在我处,我将电子文本交王建国,他转换成繁体字排出书籍清样。当时想请朱正、许医农等帮助核校。但朱正看了清样以后,感到错误太多,一是录入者有误植,二是电脑软件简转繁造成了更多的错误,一页纸上的错误多达几十处,技术上无法进行。加上日记内容敏感,李老对此时出版也有顾虑。踌躇再三,这个计划只好终止。他们在深圳排版、出清样花出的经费或许有几千到几万元,绝不会达到十万元。经费方面我完全没有经手。王建国也是正人君子,热心出书完全是为了抢救历史。他后来因为协助出版与高官相关的重要回忆录,遭遇过警方压力。此事如果诉诸舆论,会对他产生不利影响。
这就是我经历和了解的情况,希望可以澄清某些传言。
丁东
2015年6月19日
2015年10月回国,我向父亲和张玉珍转达了从丁东那里得来的信息,张玉珍一口咬定王建国就是拿了那40万元。我心里非常别扭:王建国拿没拿我不知道,我可是亲眼见你从张蔘收中接过预付款,往纸钞上吐着唾沫点数的。
我还保留了另几封就此事同丁东、他的妻子小群的来往电邮,录在下面。当时我们不知道父亲的声明已经写好,一切已于事无补了。
Jul 14, 2016, 5:13 PM
丁东说王建国并未坐过牢。只因出书被约谈过。日记事应找王建国说一下,没有必要发声明。——小群
Jul 14, 2016, 5:46 PM
我没有王建国的联系方式。如果丁东能跟他说一下,并请张蔘跟他一起去看一次我爸,当面说清是最好的方式。 ——南央
Thu, Jul 14, 2016, 6:22 PM
南央,你好!
王建国电话是xxx ,手机xxx。
这件事前后你我都清楚。王建国要出日记出于善意。搭了钱,搭了时间,没出成,人家也没说什么。再猜疑人家就不合适了。王因参与出书,被约谈过,所以现在行事特别低调。我在炎黄特殊时期和他通话,恐无益。将来你有机会可争取与他面谈。他常住深圳。——丁东
我想,即使非法界人士,也会很容易地看出张玉珍提供的证据“李锐声明”是针对王建国而非李南央,拿这份声明作为起诉李南央的证据是很荒唐的。那么,王建国与李锐之间出版日记的协议又是怎么回事呢?我还是用原始文字予以说明,下面是我同大表姐和楼上金树望伯伯小女儿小满之间的来往电邮:
小妹你好!
……只有几天就要过大年了,到处已是过年的气氛了,明天我就回家,年后(初7)才回来。因此提早给你们拜年了!祝你们全家新年愉快!身体健康!
舅舅47-79年的日记你开始整理了吗?天天还是那么加班?!千万要注意身体!不能干得太晚,睡得太晚,望你百忙之中保重身体!对了,你说舅舅82-2003年的日记已与香港签定合同,合同对舅舅不利,而且李普与朱正都是反对出版的。我觉得这事非同小可!!舅舅82-2003年的日记是由谁整理、编辑的?82-2003年的日记是近20年的人与事。有些牵涉到国家与高层人物的大事与个人隐私是不宜或不能公开的,这关系到舅舅的声誉与晚年的安危。李普与朱正反对的原因是什么?李普与朱正可是舅舅的真心朋友呀!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对舅舅非常不利,他们是不会反对的。舅舅的看法呢?你的看法呢?你要和李普与朱正沟通、交换意见。如果李普与朱正的看法是对的,是有利于舅舅的,那么你要与李普和朱正联合起来,一起说服舅舅,宁可毁约不出版,决不能对舅舅带来不好的影响。舅妈是怎么看这事的?这事让我很不安啊!趁生米还未煮成熟饭,一定要好好处理好这事,拜托了!
问候悌忠与忙忙!
大妹
2006.1.24
大妹:你好!
也向你们全家拜年。今年春节恰好是周末,我们约了朋友大年三十来吃饺子。
李普和朱正反对的理由是时间太近,很多事情太重大、太敏感,许多当事人和他们的子女都还在世,公开了麻烦太多。我爸认为可出删节本。但是李普和朱正认为,这样日记价值将大打折扣。李普的态度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生前出,完全可以留给南央,让她在你身后整理出版。去年十月份回国那次,我试图以出版商的人品问题(老三届的男八中毕业生)说服我爸,终止合同,并约了丁东和薛京一起来谈。但是丁东他们坚持出,认为只要出了,就有影响。不要计较出版商的问题和是否删节了不好的问题。我爸还是想生前见到日记的出版,听了丁东他们的意见,并且说妈妈已经拿了人家的预付款,不出书就不合适了。后来我爸将他自己已经最后校好(作了删节处理和注释)的一部分日记交给我,让我拿到美国做最后的勘校。我答应了。一方面想了解日记到底有哪些内容(我没有看到过这部分日记),哪些内容现在发表了会有不利影响;另一方面也想用拖延的方式,将此事拖下来。(这里再说明一下:我整理出版的是李锐1946年-1980年日记,1980年后日记的出版我没有经手过,至今也没有出版。)
但是我爸交给我此事的第二天早晨,就急急打电话来说此事不让我插手了,说让我在美国做此事不合适。我感觉是,张阿姨的态度是不让我手中掌握一点有关我爸的文字,坚决不让我再插手一件我爸的文字整理工作(作家奚青告诉我,张阿姨对我那封信中所说:家中所有孩子中只有我可以继承父亲的精神遗产,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余生为爸爸做文字整理工作,最为反感。对他痛哭流涕地说:凭什么只有她能够继承遗产?我觉得她根本就没看懂我的信,我的意思是对物质的东西根本没有兴趣,只希望能够把爸爸的精神遗产继承下来。也确实只有我会不计报酬,没有任何功利之心地认真将此事做好)。在张阿姨面前,我已经是无能为力。她抓住一切机会向我身上泼污水。不知道你是否看完了《早晨的太阳》那部电影。去年十月份我和爸爸一起在家看的。第二天爸爸当着来访的丁东和崔卫平对我说:“妈妈昨天说,你在电影里承认自己在文化革命中也打了人。”我当时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我说:“她听错了,我讲的是我一个好朋友打人的事情。”幸亏看过这个电影的崔卫平在一旁帮了我一句:“张阿姨搞错了,南央确实说的是她的同学打人的事。”我爸接着说:“对,对,你那时是狗崽子,没有权力打人。”我每年和爸爸接触的时间只有那几个小时,可是张阿姨和爸爸是天天在一起的。这种无时不在的对我的随时随地的泼污水,我是完全没有能力抵御的。对于你们我还可以讲一些实事真相,你们最终也相信了我。可是对外人,我无法解释。因此能够得到的支持太有限了,太无力了。我要替爸爸做事,比如日记和信件(悌忠和忙忙回国时,都帮助我一起按类别整理过爸爸的信件),张阿姨当着爸爸和我指着那些我们辛辛苦苦整理好的信说(放在小玲子单元客厅书柜的顶上,用我从美国带回的文件盒整整齐齐地归类放好):“你留着这些信有什么用,别人早就把这些东西扔了。弄得家里到处都是,没有地方放。”我本来想把整理好的信带到美国,慢慢打印,整理出书。可是张阿姨看得很紧,我根本不可能拿走。爸爸说:“妈妈认为你把这些东西拿到美国是里通外国,是为了自己成名。”上次爸爸将“龙胆紫”送给了我,现在每次长途电话都向我要,说是国内有单位要保存。我问是哪个单位要,爸爸又支吾地不告诉我。
说了这么多,只想说明一个问题:我的任何话,爸爸都会告诉张阿姨的,她都会认为我有什么不好的目的。因此所起的作用都会是相反的。李普和朱正的意见都已经向我爸表达得很清楚了。还有作家奚青也是反对现在就出日记的。但是丁东、出版商,秘书都认为应该出,再加上张阿姨拿了人家的钱(有一次我在,出版商说今天要给老头子预付稿费,我说:这不合适,我爸他不会要的。但是出版商给了张阿姨,她立即接了过去。我当时简直不能相信和接受这个事实),我没有办法。你还记得那个湖南的女人汪霞吗(好像是这个名字。记得上次去长沙,王敬之说过这个女人的事情)。她为了她的香港老板和湖南的官司,在我家住了好几个月,并认了张阿姨和我爸做干妈和干爸。要知道我回国是不能住在家里的。家里客厅里那套蓝沙发爸爸说就是她送的,现在给了胜利。但是我想这个女人能够长期住在我家,张阿姨能够认她做干女儿,她绝不会只给张阿姨这一点好处。那次从长沙回来,我提到你们说这个女人挺复杂的,对爸爸说:“你不是一直提倡法治吗?那你就应该遵守法治程序,不要干涉当地的司法程序。有问题,让他们通过司法程序解决。你根本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后不要再管这类事情。”张阿姨到是说:“以后这种事情不要管。”我爸说:“是你又认干女儿,又让她叫干妈,干爸的啊。你积极得很啊。”张阿姨也无话可说。我爸当时倒是答应了:以后不管闲事了。
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没有人认真帮助我爸最后作日记的勘校,注释,这件事也就无限期地拖下去了(去年十月,我爸说:你要是能够回来两个月帮助我把日记搞完就好了。我说:太难了。我只能拿回去帮你做。但是第二天爸爸又变卦了)。
也许你在张阿姨那里还有些好印象。如有机会到北京,你再劝劝我爸,或可起些作用。我知道朱正现在长沙,你是否找他一谈,听听他的想法?
还有一事。去年十月我回国,一天大胖子哥哥打来电话,我正好也在。他问我爸22号楼的邮编,说是要把50年代爸爸放在他那里的老蔡司照相机寄还给我爸。我爸当时似乎很不高兴,说:“不要寄了。我现在也不照相。”但是大胖子哥哥坚持要寄,我觉得这里肯定也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问大胖子。张阿姨不止一次说过张丽要挂在客厅里的那幅吴作人的“饮清流”,说张丽说是舅舅答应给她的。我爸就在旁边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这话。”爸爸还对我说过不止一次,张阿姨认为那些齐白石的画文革中根本没有烧掉,是张丽和大胖子拿到香港卖掉了。要不小昂子哪会有那么多钱到美国去上学。如果大胖子和张丽这两个张阿姨的媒人最后都得不到她的好话,我在她那里不是好人,就一点都不奇怪了。我只希望张阿姨对钱的贪欲在我爸生前有所节制,不要毁坏我爸一世的英名。但是我的力量太有限了。
我4月9日和忙忙一起回国,会住在北京一个朋友家。一个星期之后去西藏旅游(先不要对我爸提起)。到时在电话中谈吧,很多事情,信中写不清楚。
我担心的事情非常多,心里一刻不宁。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一直不愿意将很多事情对你们说,过去是怕你们不相信我,会认为我是在和张阿姨争什么。现在是怕你们过于担心,但是没有办法的担心只能徒增烦恼。
不多写了。这一切不要告诉大姑姑,不要让她伤心。
希望这封信没有破坏你的节日心情。一切听其自然吧。“性格决定命运。”这话,即使我爸这样的人也逃不脱吧。
节日快乐!
小妹
2006.1.24
“整理李锐日记的曲曲折折”今天就先读到这里。我以两位听友的来信结束今天的节目:
第一位听友说的是:
现在天朝的臣民都已经不会说话了,一开口都是一样的词藻,因为满朝野只能听到一个声音。您讲的故事比那些空话、虚话、套话、大话、假话、慌话等非人话不止好千倍,而厉害国现在只剩这些了。您没有做错,支持您的人一定大有人在!因为,从你的故事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的一些生动的画面,比那些经过编造、涂了华丽色彩、披了伪装的所谓“正面”故事更有历史价值。所以,这就是回忆录,特别是良心人的回忆录最具社会价值的原因。您不用担心我是谁,我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人,77级工科的,出身最底层平民百姓,不是大咖,不是网红,不是富商,也不是公知,就一介草民,已退休宅家,所为之事就是探寻真实的过往,也给自己不健全的肌体排排毒。自以为傲的是,我自认起码有一颗善良之心,所以您的故事让我感动。
还有一位听友说:
可怜十四亿人生活在谎言之中,学到的历史是被编辑剪切的,互联网不让上,教育、医疗是他们收割的对象,天天拉仇恨……。感谢南央大姐让我们更多的了解中共的邪恶,加油💪,继续传播。
有根本不认识的“草民”愿意听我的真话,那我就信心满满地继续讲下去。
好,今天的节目就到这儿。谢谢听友们的回馈,期待着继续收到你们的来信。谢谢大家收听,我们下周末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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