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17日星期五

李南央:我有这样一个继母(18)

2020年4月18日 第二十一期 (《整理李锐日记的曲曲折折》)


朋友们好,我是李南央,现在是北京时间2020年4月18日,是我连播《我有这样一个继母》的第二十一期。上一期唸完了《整理李锐日记的曲曲折折》一章中有关香港出版人王建国先生的事情,今天继续这一章的内容:


那么《李锐声明》第六条说的经他认可,2008年由美国溪流出版社出版的"女儿李南央编辑《李锐日记》3册(1946—1955;1960—1965;1966—1979)"又是怎么回事呢?

2004年7月回国,我知道父亲将他的日记原件散落在奚青、朱正、丁东等人的手中,请他们帮忙校对王建国交付的打印件。我觉得这种做法太危险,万一原件失落就糟了。离京前一天,我将悌忠的中学好友,任国家图书馆参考部信息咨询中心主任的程真请到父亲住处。我跟父亲说,所有的日记原件立即交程真带往国家图书馆善本部存放(不是捐赠),由他申请经费将全套日记扫描后打印成册交给父亲。所有帮忙校对王建国提供录入日记文本的人,均统一使用程真制作的扫描文本对照校对,将王建国以前用复印机印制的纸文本作废。程真的父亲程学敏先生是水利工程专家,是父亲上世纪五十年代从事水电事业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又是三峡工程坚定的反对派,俩人同年同月生,生日只差一天,惺惺相惜。程真特殊的家庭背景让父亲信任他,点头同意了我提出的这一做法。我一刻不敢迟疑,立即叫来满起,请他开车从各家取回了日记原件。此时奚青也带着他手里的日记原件到了。父亲、程真、奚青和我四人一起将这些从四处归拢来的日记本一一清点,由奚青列出清单,一式三份,程真、父亲和我各存一份。当我和手提满满一箱日记的程真一同走出22号楼时,心中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父亲在日记中有记述:

2004年7月15日(星期四)

王建国和薛京、小妹、奚青、程真来。他们谈定《日记》推出事。将1982—2003共27本及之前的11本原件(从丁东、朱正处取回几本),全部交程真扫描印出(王建国原印出的边角漏字)。

父亲在日记中没有说明年份的"11本原件"是1946年至1979年1月的日记,就是"李锐声明"中认可我编辑,在美国出版的三册《李锐日记》。日记的录入是根据程真提供给我的扫描光盘完成的。我保留了当年程真和我们之间的两封电邮:

巴悌忠、李南央:你们好!

李南央今年何时回京,请告我。李锐日记已经全部扫描完毕。

程真

2005年8月2日

程真:你好!

谢谢你和你的同事作了这么一件大事。我还在争取今年的九、十月份回去一次。现在老头子那里找人帮忙十分困难。秘书太不得力,可以做的人又有一摊子自己的事忙于先做。我回去后,会帮老头子把最后到底如何做,和找哪些人帮忙,定出一个计划。你手里的这些,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看。拖到我回去一点问题也没有。

李南央

2005.8.2

2005年10月回国探亲,程真交给我一套完整的1946年至2003年日记扫描光盘,我开始了1946年至1980年日记的录入。没有资助、不用求人,只需每天下班后坐在静静的办公室里敲击键盘,文件直接储存进自费购买的外接硬盘。

后来在张玉珍的压力下,父亲在2007年4月25日从国家图书馆取回了存放在那里的日记原件。我得感谢张玉珍对悌忠好友程真的不信任,否则李锐去世后,用不着打官司,当今一句话:"给我交出来",国家图书馆的头头们是决计顶不住的。还是将我同程真的来往电邮和父亲日记中的记述摘录在这里,比我的记忆来的准确。

程真:

关于日记,我早就跟我爸说过,悌忠去年回去也再次说过,日记在国家图书馆,我们不会带到美国。问题是在张的"枕边风"下,我爸不相信这些话,因此我再说也没用,还可能适得其反,反而让他觉得我们之间联系密切,"穿一条裤子"。

最好的办法是,你自己和李xx一起立即到我家去一次,说明日记存入国图,除了我父亲本人,任何人,包括李南央在内都不能取走。如我爸还是要取出,就当面约定取日记的日子(最好当时就去),并且一定要让他同意在取的当天陪他参观善本库和他的日记的保管。如果参观完了,他还是坚持要取走,只有让他拿走了,很显然是另外有人惦记着了。一定要当我父亲的面点清册数,由他亲自签收!!!!你们千万要保存好签收条,并请替我复印一份。

日记的事并不孤立。我爸4月13日九十大寿,坚决不要我回去,说是老太太说"男做进,女做满",九十不作寿。我姑姑一家本来都和我爸说好了,准备了贺礼,结果也让老太太给推了。老太太将我爸和自己亲人坚决隔开的态度已经越来越明显,手段也越来越坚决。

等待你的消息!

南央

2007.4.14

2007年4月25日(星期三)

早餐后薛京来,九点一起到北京图书馆,1987年盖的新址,程真在门口等待,同我一起来到善本收藏处(似是地下层)。由张志清主任和一女同志接待作介绍,让看最珍贵件:司马光手迹、马克思、恩格斯两页短信,聂元梓的大字报(共六张,展开首尾)等。最后到四库全书藏馆,谈四库还有三套,台湾、兰州各一,全书共八亿字,当年有二千多人抄写。我的卅八本日记,放在鲁迅、梁启超等书稿收藏柜处。(让看了鲁迅等原件)。边看边谈,我讲了些于此有关往事。如烧焚两案中周的手迹等。他们用一只箱子让我带回全部日记,写了个"暂收回"收条。

Thu 4/26/2007 7:36 PM

Hi Nanyang,

Wednesday morning Lirui came to our library with Xue Jing, they visited the rare book stack, talk with the head of the department and Li Xiaowen.  And took the 38 dairies back to home.  

Best,

Cheng Zhen

(星期三早晨,李锐同薛京一起来到我们图书馆,他们参观了善本部,与善本部主任李小文谈了。将38本日记取走带回家。——程真)

父亲那边,对王建国出版日记异议纷纭,反反复复,拖拖拉拉,不见成果……我这边,2008年5月《李锐日记》一册出版,6月二、三册出版。这套日记的第一册清样父亲是看过的,我至今保留着他校订过的那些印页。后来我看他实在看不动了,就对他说,1980年前的日记都是你不在高位时写的,你既然同意我的原则:不删、不改,就不用非自己再看了,你相信我就是。父亲同意了,他在那份"声明"中重复了他当年的态度。(有些听众可能已经忘记"李锐声明"的相关内容了,这里再重复一下,是"声明"的第六条:"六、2008年,女儿李南央编辑《李锐日记》3册(1946—1955;1960—1965;1966—1979),由美国溪流出版社出版,是我认可的。此前,我曾坚持亲自审校这些日记的清样,但终因年事已高(91岁),后又发生心绞痛住院等原因,未能如愿。)我真是觉得只有脑袋高度进水的审判长才会将张玉珍提供的自打脸的《李锐声明》作为判决证据。

父亲的日记中有这样一则记述,录在这里,以为史证:

2007年10月7日(星期日)

翻看小妹编印的《李锐日记(1)1946—1954》大16开,封面用朱维民画的头像,注解很详细。真是不容易。好些人名她弄不清楚,非对照原本不可。

其实对这三册日记的出版,父亲的态度也是翻来覆去,一会儿同意,一会儿又不同意了。我坚持着自己的录入工作,任你万变,我不离其宗。这期间,王建勋对我的帮助至要、至重。建勋是2016年6月23日因病去世的,如若他在,父亲去世后我的处境不会如此的艰难。现将我和建勋的几封来往邮件放在这里,纪念他对"李锐日记"和"李锐口述往事"的存世给与我的帮助,感谢他在父亲那里为我做的工作。另外还有一封程真的电邮也夹录在这里,算是还原当年的"实况"。


南央:

你发过来的10篇文章和在你老爸病房里你为我们照的照片,今天收到了。《从"残酷"说开去》中说你老爸的那句他什么时候能"把白手套也掷向自己的面颊",说得真好!记得20日中午请你吃饺子时你曾说过这句话,不过当时不得要领,看了此文才完全懂了。就《从》文题目,贡献两点意见:一,"从×××说开去"一类的老套话语,已被人用滥了;二,这个题目适用于较严肃的杂文,与你的散漫悠闲的散文笔法不对路,给我一个身穿休闲服却戴了顶红五星绿军帽的滑稽感。《邻居的老爹》,结尾那句"白、黑、黄,全齐了!"写得真棒,神来之笔!希望以后能常读到你的大作。无以为报,奉上我前天刚完成的一篇习作,见笑了。

今天上午给满起打了一个电话,得知你老爸这几天精神不错,嚷嚷着要出院。但因会诊尚未进行,恐怕还得住一阵子。你嘱我的事,再次向你表个态:待老头出院回家,我会努力去试试。《李锐日记》绝对是个好选题,你一定要把它做好。事毕之日,你将功德无量!

春安!

                                                             王建勋

                                                           2008.3.26

建勋:

谢谢你认真提出的意见,那个题目确实不好。如果改成《革命的残酷、残酷的革命》你看如何?此文在《争鸣》发时,他们就将题目改了。可见都觉得我的题目不好。我过去是太不注重文章题目,这个毛病得改改。待《李锐日记》出版时,希望此文能同时在大陆发表。

 "把白手套也掷向自己的面颊",你认为"说得真好!"我真心感谢你的理解和认同。可一个姓顾的人恰恰就是就这句话告诉我爸,说我这么说给我爸造成的影响极坏,说我今后为了得名、得利还会继续做下去,说:"我看她是受了某种势力的利用。"我爸拿着顾写有批语的从网上下载的文章给我看,特生气。我这次回去与我爸聊天,感到"白手套"和"纪实引起的麻烦"一文中我对他的"批评",令他非常耿耿于怀。他明确告诉我:"身后的所有文字留交朱正、许医农、宋晓梦(我爸原话:"你并不了解我,宋晓梦了解我,她写那本书采访了一百多人,她就像我的女儿。")和韩刚四人,他们谁身体好,谁愿意整理我的文字,就全权交给他/她处理。"我整理好的1947—1979年的日记,是费了很多天的说服,他才最后同意出版的。他的"口述历史"因为实在没有精力整理了,也同意由我帮他弄出来。当然,张阿姨的态度对我爸影响也很大。她认为我不是党员,人又在美国,一直对我整理的《父母昨日书》,《云天孤雁待春还》和继续整理《李锐日记》持坚决反对态度。我觉得,这里面没有她,没有她的照片,"昨日书"中有我母亲的照片也是令她不满的原因之一。我爸让将《云天孤雁待春还——李锐1975-1979家信集》原扉页题词:"亲情是水、是阳光,是蓝天白云。谨以此书献给我的两位姑姑,没有她们,我的父亲不会活到今天。"改成"……感谢她们过去对我父亲的亲情",并在序言中加入感谢张阿姨的话:"没有她的照顾,我的父亲不会活到今天。"并在书中加入张阿姨的照片。张阿姨是在我爸平反复出后和他结婚的,我整理父亲史料的一贯原则是:尊重史料的本来面貌,不删、不添、不改。我没有接受我爸的意见,只是将"没有她们,我的父亲不会活到今天"一句删去,尽管十分地不情愿。你知道这些情况,大概有助于你"对张阿姨做工作"时如何选择切入点和斟酌话语。

你的文章是否将刊在"领导者"上?文字上提了点意见,供你参考。(见附件,还有那篇让我爸不高兴的文章)。朱正先生一定会赞同你的观点的。

能够交上你这样一位新朋友真的很幸运。

祝好!

南央

2008.3.26

南央:

昨天去看你父亲,他恢复得不错,还兴致勃勃地把他自创的一套保健操做了一遍给我看。为了再现实境,他甚至跑到阳台上去做,叫我在室内隔着玻璃看。可惜只能看到背影。九二高龄的老翁童趣天然,可爱天真。张玉珍也在座,我就把话题转到《日记》上来。你父亲说:1982年至今的日记已整理、打印好了,何时出版,目前有两种意见:一、现在就出;二、待我死后再出。我还没想好。我问:那就不用再麻烦南央了?你父亲和张玉珍均未正面应答。今年春节你临走时托我之事,就是这个情况。

从新来的《炎黄春秋》上读到你的大作《摘记》。金敬迈的这本书,徐跃也送给了我,我是一口气读完的。你在文中的若干感想,我也曾心有戚戚焉。3篇近作一并发给你。

夏安!

                                                        王建勋 

2008.6.15

建勋:

谢谢你还惦记着。说是已经整理好,打印了,那是托词。我在北京时和我爸聊到1982年后日记,他还说出院后自己校对打印出的那些东西,进行删改,不需我做。此事只能是如此而已了。1947年至1979年《李锐日记》,80余万字,1、2、3一套三册七月初可望全部印完。还是《云天孤雁待春还——1975-1979李锐家信集》的美国出版社:溪流出版社出,小批量印刷。第一册两本样书将由6月23日回国的一个朋友的孩子带给老头儿,余下二册再设法托愿意帮忙的朋友陆续带回。现在托运行李限制,还要加付托运费,不大好找人托带书了。希望老头儿看到这三册书后高兴,也许因此能让我接手他以后的日记。不过这是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之事。

知道老头儿能够顺应身体现实,用健身操代替游泳,十分欣慰。谢谢你转来的好消息。

我那篇"金"文,删了很多,有些接不上气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已是非常感激吴思能答应刊出了。大概大陆也唯"炎黄春秋"敢如此刊登吧。

谢谢发来文章。一定认真拜读!

南央

2008.6.15

好,今天的节目就到这儿,谢谢收听。我们明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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