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新世纪配图)
我有幸在何方先生出版这两本书之前,与他相识,成为忘年交。
那年李慎之去世,社科院美国所的赵梅将何方先生的《悼慎之》给我,让我编入纪念文集,我第一次读到何方先生的文章,知道何方与李慎之关系很深,年龄比李慎之还大。
此后不久,我从何家栋先生处又看到何方的四篇党史笔记,是研究延安整风的,感到水平颇高,有大师风范。一个外地做出版的朋友来北京,问我最近发现什么好的选题。我跟他说,何方正在写一部党史研究著作,分量很重。他马上问我,可否一起去拜访何方。于是,我与何方先生电话联系,他欢迎我们去。
何方家住顺义,离市区很远。那天一边打车一边问。当时北京的出租车还是每公里一元六角,就这样,车子开到何方家还是花了七十元。我到了何老家才知道,社科院给他分的房子在城里,楼层很高,没有电梯,他们年事已高,上楼不便。所幸何方夫人宋以敏的父亲是台湾会计界的泰斗,临终前想送给女儿一套房子,于是他们就用老人的赠款买了这套位居顺义的商品房。
何方夫妇对我很热情,因为此前互有耳闻。何方说,李慎之比我活动能量大,一些人我先认识,介绍给李慎之,后来却成了他的朋友。何方侃侃而谈,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时常跳出,令人耳目一新。我当时已经开始编《口述历史》丛书,马上意识到,遇上了一个重要的历史当事人。于是,我问何老,是否有兴趣做口述历史。如果愿意,可以由我太太邢小群与他合作。何方此前看过邢小群采访李慎之等一些老人的文章,印象很好。当时何老的《党史笔记》尚未杀青,仍在加紧笔耕。我说,口述采访不影响写作,精神上也是个调剂。于是,他同意由邢小群对他采访。
何方先生是陕西临潼人,生于1922年。1938年到延安参加革命。在延安外语学校学习俄文,抢救运动中挨过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长期担任张闻天的助手,先后担任驻苏联大使馆研究室主任和外交部办公厅副主任。1956年曾参加中共八大政治报告外交部分的起草。1959年张闻天在庐山会议上倒了楣,何方在外交部也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下放安徽劳动,几乎饿死。改革开放以后,何方复出,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所长、国务院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副总干事等职。他曾与李一氓、宦乡向中央建言,改变对时代的判断,从“帝国主义与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变为“和平与发展的时代”,放弃“三个世界”理论,对外交内政都产生了深远影响。试想,如果把当今所处的时代,仍然判定为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势必对外输出革命,四面树敌,对内以阶级斗争为纲,运动不断,什么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什么民生的改善,就都谈不上了。
李慎之知道他对中共党史有独到见解,建议他离休以后,把研究重点从国际问题转入中共党史。何方和张闻天夫人刘英有多次深谈,了解于史无载的内情。他谈到为什么在耄耋之年改行研究中共党史时说:“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赞成在历史和现实中的造神造假。许多亲身经历和有目共睹的事竟被掩盖或弄得面目全非。这就使人感到,讲了六七十年的实事求是,至今仍然只是个口头禅,说的和做的,内部谈的和对外讲的,往往不一致。”他既是严谨的学者,又是重大事件的亲历者,还是大彻大悟的思想家,所以他的书不但史料扎实,逻辑周密,在恢复历史真相方面有大面积突破,振聋发聩的新鲜见解也触目可见。连在中央党史研究室供职的专家,也不能不对他表示:佩服,佩服!
邢小群先后采访了何方二十多次,每次半天。当时她不会开车,从我家到何方家直线距离十几公里,但乘公共汽车要绕行三十公里,换三次车,每一趟要花两个多小时。与何方交谈以后,小群又请她妹妹帮助把录音变成文字,小群再梳理成初稿。然后,再请宋以敏老师订正人名地名,打印出来,交何方先生修改润饰。何老做了一辈子文字工作,别人整理的稿子,总不如自己的行文合意。于是,他又从头改写。特别是书的后半部分,他觉得既然总结一生,就要系统表达自己对重大问题的思考,于是他自己执笔加了十几万字,最后取名《从延安一路走来的反思——何方自述》。
何老是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名誉博士,在日本也享有崇高的学术威望。去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成立学部,他被评为荣誉学部委员。但他并不以此自得。他对冯兰瑞、李泽厚等学者被排除在荣誉学部委员名单之外,颇不以为然。院里通知他参加颁发证书仪式,他一看议程,学部委员的证书由院长颁发,荣誉委员的证书由院党组成员颁发,于是谢绝出席。这次社科院一共评出47名学部委员和95名荣誉学部委员,前者是在职人员,后者是离退休人员。无论从资历还是学术威望,荣誉委员显然高于委员。如此安排,不知当事者出于何种考虑。即便只讲尊老敬贤,也不应如此。何老觉得,这样参加,有失尊严,所以表示不去了,院里只好把证书送到他家。
( 博客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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