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臉書)
雖然我和蘋果日報有過短時間合作,與黎智英也通過一次電話,但我對他基本上還是不了解的,我只和所有香港人一樣,都從媒體上他的一言一行去揣摸他。
江湖傳聞,說他對自己的下屬很嚴格,看不順眼就會發脾氣,但他對表現出色的員工,卻也不吝給予超乎想像的獎賞——這些終究也只是傳聞而已。
近日港媒報道法庭審理黎智英的「串謀勾結外國勢力」罪名,控方播出黎的訪談片斷。黎智英提到,自身處境愈危險,愈可為本港爭取外界關注,甚至一旦入獄後會更好。他說本港已再無抗爭空間,因此須爭取國際支持,否則香港被遺忘後會「好大鑊」。
他還說,自己雖然無法離港,但即使可以,也不會離港,因自己處境越危險,會有愈多人關注香港,他覺得當時是自己一生最好的時刻,若入獄可能會更好。
我沒有看過這個訪談,一直以為黎智英之所以沒有選擇離開,只是他放不下蘋果日報的同事。正邪激戰正酣,將帥丟掉自己的士兵臨陣逃脫,這是一種背叛,也是自我人格毀滅。
但從這個錄影的報道來看,黎智英選擇留下,其實有更深沉的原因,便是他在中共虎口內,香港便可以得到更多國際關注,他不惜投身黑牢,以此來提醒世界香港的悲慘處境。
香港人是全世界最先挺身反抗中共的族群,當美國人還懵懵懂懂,歐盟日本還要看中共臉色,台灣還在中共淫威之下做惡夢之時,已經有數百萬香港人站到民主與獨裁對壘的最前線,甚至可以說,在揭露中共的獨裁本質這一點上,是我們喚醒了全世界。
香港畢竟太小,畢竟處在中共強大軍警暴力的眼皮底下,我們注定是不會成功的,這是我們的宿命,但我們盡了自己的力量,我們在中共暴力面前沒有低下自己的頭顱。黎智英與蘋果日報,是香港人抗爭運動中的一面旗幟,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退縮過一步,到最後,他也泰然承擔命運加諸他身上的苦難。
今日回頭看,黎智英當時的看法的確有先見之明。反送中運動被鎮壓後,香港已退化成一個普通的大陸城市,香港的一動一靜再也引不起國際社會的關注。而因為黎智英與眾多民運領袖被囚於中共苦牢,引起國際社會的深切同情和關注,因此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民主國家,仍舊在紛紜複雜的地緣政治大變局中,不時將眼光轉到香港,提醒全世界,香港人仍在苦難中。
這樣講對黎智英他們雖有一點不公平,但這本就是黎智英的初衷,他們以犧牲換來的,便是民主國家將中共對香港人抗爭運動的殘酷鎮壓,記在中共的歷史罪責簿上,不論中共如何狡辯,只要黎智英們在獄中一日,中共就無法逃脫歷史的懲罰。
黎智英與陳日君﹑鄒幸彤、何桂藍、李卓人、黃之鋒一起被提名諾貝爾和平獎,美國分期分批制裁中港官員,流亡海外的民運人士有機會站到國際講壇上歷數中共罪惡,美國考慮關閉香港經貿辦事處等等。在一定程度上,這些都與黎智英們的受難有莫大關係。
黎智英與我同齡,年逾古稀,今日尚要在鐵窗內瞻望黎明,他處境之艱難,身心之受創,都不是我這種處身自由世界的人可以理解與體會的。他之難得,是一生都未將個人利害置於公眾利益之上,當年創辦佐丹奴發達,但六四一來,他即挺身支持民運,公開辱罵「李鵬呢條仆街」,中共的壓力導致他最終失去佐丹奴。
其後,黎智英憑他的財力與魄力創辦壹傳媒,因經營有方,破天荒改變港台兩地的傳媒生態,取得巨大成功。壹傳媒扛起反共大旗,又預示了黎智英「不成功便成仁」的結局,結果他不但再一次失去自己的生意王國,也同時失去自由。
黎智英十歲偷渡來香港,兩袖清風,是香港接納了他,給他生存的機會,提供給他自由與法治的發展空間,他聰明好學,有過人的膽識與靈活變通的手腕,他身上集中體現了香港人整體的人格質素。正因香港成就了他,所以他對香港的愛高於一切,所以他對糟塌香港的中共有切骨之恨。
愛之深恨之切,他生存奮鬥的目標便是實碊自己的道義情懷。一方面敢愛敢恨,一方面敢做敢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一人做事一人當,生死大義擺前,個人禍福擺後,這便是他人格的底蘊,也是我們傳統文化中,對一個真正男子漢的期許。
我與黎智英只有一面之緣,但我對他的崇敬五體投地,我無法用文字來表達對他人格敬仰之萬一。做男人應該做到像黎智英那樣面對強權而無懼色,堅持自我而不動搖,應該維護個人的尊嚴,勝過維護自己的利益。我在道德感上不敢和他比肩,雖不能及,但心嚮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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