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一整晚,我都忐忑難過,在想著既與年青人站在同一陣線,但又為你們衝擊立法會的行動,感到滿有距離而矛盾。然後深夜看到你接受訪問的影片,說要一齊抬走那自願留下的「四個義士」,「雖然大家都好驚」,「但更要一齊來,一齊走」,最後連記者也哭了。我也看得眼眶濕透。
七一下午五時多,我已隨遊行隊伍來到金鐘,然後兜轉走上海富中心天橋,來到連接中信大廈最邊緣的橋端,看到年青人有緻地列隊,傳送物資。當時我看到立法會正門的一側,但知道門已被破,是後來的事。
傳送物資的年青人秩序井然,而另外亦有不少走前走後的,喚叫要怎麼樣的工具,都有不少呼應;而誰要走到立法大樓門前安排,誰又在後調配,都很有序。
「香港人,加油!香港人,加油!」口號連綿,是很容易教人鼓舞的氛圍,然後在場不少人的行動節奏加速,不遠處夏慤道有打鼓的朋友有緻地配合節奏,然後就越來越多人跑到橋下和「煲底」。不難說,這個很有電影感的片段,更像有場面調度的支撐,令它「水到渠成」。
六時許,我退到了夏慤道,然後不足一小時後,有戴口罩的示威者跟我們幾個同行的人說,如果沒有口罩或頭盔之類,要保護自己或小心離開。
再後來的事,全香港甚至全世界也知道了。而我也是事後才醒覺,自己在現場的同時,眼睛望不到的咫尺間,立法會大樓事故已然發生。
同一天發生的事,有七一的五十五萬人遊行,有立法會大樓的衝擊,訴求近乎一致,而我亦不想僅一天過去,傳媒與所謂「譴責」說法,都傾側在立法大樓事件,似看輕了遊行的感染力;然而對於立法大樓事件,它令人更難過,或是因為它有種過份順理成章的詭異。
看到你受訪的短短一分鐘,我會明白你們的恐懼,更感到要把這連月來的恐懼,像只擱在你們衝到前頭的每一位身上,而深覺歉疚;然而我常常感到矛盾,是認同大家共同訴求的同時,又可以如何好好地理順那隨時被浪漫化的言詞與說法——「井然有序」、「香港加油」、「視死如歸」、「義士死侍」、「行動象徵高於一切」、「增加政府管治成本」……
這些言詞鮮明,卻同時也很曖昧;它們可以像展示旗幟的決心,但又可以是懸擱理據的出口。這些都不容易分辨,而任我們讀多少書,也未必可以為事態找到絕配對照與行動綱領;差別只在,有些人如我者,退了開去,而你們卻上了前頭,要承受莫名恐懼。
在這個難分偽善的當下,我失語而沒有令人耳順的話,評斷上前與退開,哪邊才叫離地,而哪邊就叫貼地?更甚者是我解說不了,靜態遊行相對動態衝擊,哪邊才叫有力抗爭?然而當我看到,警方被描述成清場「行動克制」,建制派回應被說成「合理譴責」的時候,可以肯定的是,「克制」與「合理」是論述角力,多於理性深思;而誰能夠主宰一種溫和的呈現,就會最有機會被看成掌控理據的「正義」。
所以,妹妹,很抱歉看到你們承受恐懼,也請別介意我僅把你稱作「妹」而像自設輩分;不過我更感到,這一刻的是非對錯,已遠超可以明白的理據之爭,遑論那是年青學生與我輩中年的兩個世代——即便我們會說訴求一致。昨日已有說,立法大樓事件是應「劇本」而生;雖說我不明「劇本」為何,媒介亦沒有真憑實據的呈現,但換一個角度去想,「視死如歸」與「義士壯舉」,根本不用劇本推波助瀾,大家也會為理念而前進。問題只在,理性與浪漫,若非被想成對立觀念,也原來可以是互為勾結的情感利用——衝前,人家說是「正義舉措」抑或「推你去死」,只是一線之隔。我只怕,這個互為勾結不義的世界,會為你們留下污名,而要你們承受更多。
多次看著你那不足一分鐘的聲淚,我的思緒懸著、糾結……我沒有資格勸說大家為積累情緒,沉澱思索,但我願意在失語裡,與大家一同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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