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9日星期二

陳詩寧: 素顏中國為何變臉?──從中國商業模式變遷看蘇州校車事件

2024 年 7 月 9 日


6月24日有輛蘇州日本學校的校車在停靠站時,日本媽媽和孩童被一名中國歹徒砍傷,車上一個中國隨車老師想阻止該男子繼續行兇被刺傷,多日後不幸離世。

類似案件多屬於偶發性事件,令人難以釋懷的反而是案件發生的背景:黑瓦白牆的蘇州建築,平江街區的評彈樂聲,風景旖旎的金雞湖。古城蘇州離上海高鐵一小時,現在是上海的後花園,但比上海歷史悠久更有文化內涵。如果中國城市除去千篇一律的高樓大廈,那蘇州應該是中國最美的一張素顏。光天化日之下,讓人想問,這絕美素顏為何變臉?

蘇州。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古典美人變日企投資重鎮

蘇州不只是一個古典美人,後來更長成一個科技白富美。蘇州東邊金雞湖邊的新加坡蘇州工業園區是中國最早的科學園區,西邊的高新區更是日企大本營。

日本在90年代大舉投資中國,重點投資在蘇州,蘇州的175家世界500強企業中有47家來自日本,目前有3000餘家日資企業,不乏龍頭企業帶著一整條產業鏈前來築巢。

例如世界知名的豐田汽車公司,幾乎把汽車產業從上游原料到下游物流的所有公司都帶來蘇州設立一遍,幫助了汽車產業在長(江)三角地區的集聚。在我服務於電動車企業期間,經常需要去蘇州訪廠考察。

日本人通常說中文很抱歉,但是會帶來一整個日文生活圈,日本媽媽有自己習慣的超市、美髮沙龍和有機蔬菜合作農夫,日本小孩有日文幼稚園、中小學和補習班,日本家庭假日聚餐要去日本料理一條街。

中日之間固然有許多歷史因素,許多中國人對於過去日本侵華戰爭的陰影芥蒂猶在,中共執政當局私下也無法反對有些民眾仇日,甚至默許鼓勵。但過去40年在蘇州的中國人和日本人大致相處融洽,為何會在此時發生衝突?

商業模式的改變帶來對外心態的改變

外派在中國的日籍主管,與其說在意中共政府領導,應該說對周遭遇見的素顏中國人更有感。因為無故傷人的是中國人,見義勇為犧牲自己生命的也是中國人,到底是什麼在變化之中呢?

為了整理自己過去在中國的台幹經驗,筆者歸納了曾經參與過的幾個商業模式:

第一種模式是「上海香港FOB」,例如最近在台灣上演連續劇《繁花》中的寶總靠在香港開公司的哥哥介紹外貿訂單給他,他先從日本進口設備,然後找到中國本地加工廠製造,再將成品運到港口交貨,連運費都不用代墊就賺到第一桶金。

第二種模式是「珠三角CIF」,不管是家電還是建材,珠三角製造商靠著相對廉價的勞工和生產條件成為世界工廠,直接對歐美通路出口,也帶動中國運輸的擴張。

第三種模式是「長三角合資時期」,具體代表就是蘇州,技術領先的外商被各地政府招商引資,直接合資來服務中國內需市場。

在這三種模式,外企都扮演了重要角色,但近10年中國經濟漸漸走到「民營網路金融企業」模式甚至「國進民退」模式,如今外企已經不是中國經濟生活的主角,也無法像過去一樣吸納那麼多就業人口。對在美中貿易戰後加之疫情挑戰、經濟壓力加重的中國人來說,外國人也許不像以前那麼可愛,但需要去傷害他們嗎?恐怕背後還有其他原因。

自立自強,還能再兼顧對話?

一個國家要自立自強無可厚非,但要繼續保持跟世界的對話則不容易,中國在過去改革開放幾十年,在各處應該有許多精采的對話機會,我有榮幸躬逢其盛其中片羽麟光。

2001我初到北京大學讀研究所的一周後,在一間教室看到了法國哲學家德希達,一頭白髮,滿臉嚴肅,看起來就像個哲學家的樣子。

演講的主題是「寬恕」,典型德希達的風格,從字源學開始。「寬恕Bondon這個字這個字是從拉丁語演變而來,它和給予donate有關,不應該忽視寬恕和贈與的關係。」

「人總是在給予中得到寬恕,人總在給予中索取。不存在沒有寬恕的給予,不存在沒有給予的寬恕。」

在這場抽象莫名的演講後,我和身邊剛認識的中國同學熱烈討論起小燕子趙薇。就在德希達到中國前不久,趙薇應一家時尚雜誌之邀,穿了一襲用日本軍旗圖案設計的時裝,照片登出來後引起全中國網友的反彈,不只在網路上被罵的狗血淋頭,不久後她在一場演唱會,甚至遭到被潑糞的人身攻擊。

回來看2001年的「趙薇事件」,到2024年的「蘇州校車事件」,隨著時間的推移可以看到:中國的「改革開放」前後歷經40餘年,現在已確定轉向。就像蘇州河上盛大的煙火,曾經絢麗展開但就消失了。

素顏中國你好嗎

「改革開放」的現狀消失了,人們的心態改變了,那曾經建立的些許開放文明還能繼續累積發展嗎?

2024年7月1日開始,中國國安部正式施行「2個部門規章」,國安人員可依照維護國家安全的理由,隨時查驗個人或組織的手機、電腦。連結6月下旬中共發布的所謂懲治「台獨」的措施,據說一些外商企業已安排台籍員工離開中國,免得愛發文、愛點讚的台幹誤觸峻法。

從今而後,素顏中國風土之美,素顏中國人情之濃郁,只怕都無福消受了。

《河殤》作者蘇曉康先生在書中的最後一句:「千年孤獨之後的黃河,終於看到了蔚藍色的大海」,只是沒想到從黃土地上看過了海洋又回到黃土地,只剩下大國崛起的願望和對周圍海洋國家的競爭野心。

不禁想起當年一起聽德希達演講的同學,但是我微信早已失效,只能在心裡問一句:素顏中國你好嗎?

作者是二十年來企業創作二刀流,去哪裡始終不忘記者和企業人的雙重身分。從外派中國到矽谷分公司,由太平洋東西兩岸回望台灣,文化與生態如珍寶發光,傳產和數位經濟並列爭輝,正在寫作新書《末代台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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