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宁：保守主义与国运

来源：东方早报（2014年08月）

作者：刘军宁

转自：赵庄门前

赵庄门前按：这篇文章由刘军宁在2014年为推荐《右派国家》这本书所写。今天，保守主义在美国受到重大挑战，甚至整个世界都有"左转"倾向，但不必因一时一刻的挫折而改变对趋势的判断。保守主义在美国具有强大根基，它对美国的影响必然深刻久远。正如本文所言，美国的强大，不在于其经济、军事和科技，而在于自由及其保守自由的观念。对其他国家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保守主义不是英美的专属品，它开始在越来越多的国家生根发芽，成为抵御极权主义和左岸思想的一道屏障，也必将重塑很多国家的国运。

世界上有两类国家，一类是左岸国家，一类是右岸国家。左岸国家有右派，右岸国家有左派，但是左岸终究是左岸，右岸终究是右岸。在对美国的研究中，一个著名的理论，叫做"美国例外论"（American Exceptionalism）。这个理论认为，在西方诸国中，只有美国是个例外，因为在美国社会主义政党至今没有成气候。为什么美国与众国如此不同？《右派国家》作者给出的答案是，因为美国是右岸国家。

《右派国家》中提到，美国的最独特性之一，是它的宪法。这部成文宪法不仅是各国现行宪法中历史最悠久的，而且是最有活力的。据研究，这部宪法文件经久不衰的力量，乃是源于保守主义的价值观，即面对真实的人性，捍卫个人的自由，限制政府的权力。美国的立国者认为，人在本质上是有缺陷的，而要防止人们滥用权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分散权力。他们也认为，由于人的个人主义和占有欲本能，需要建立一种制度，使得个人能在其中追求自我充实的自然愿望。这部宪法的最成功之处，在于它保守了个人的自由，抵挡了种种来自左岸的思想，从而持续地维护了美国的独特性。

两位作者发现，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美国人认为自己是保守主义者，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自认为是（美国左派所称的）"自由派"。而且跟中国人相反，许多美国人很开心地拥抱"保守主义"这个标签。在过去的五十年里，美国政治中的最大变化，或许就是文化上保守的南方白人大量出走，由民主党改投共和党。

对于右派来说，保守主义，不是关于经济利益和政治选举的问题，而是做个美国人意味着什么的核心问题。这个核心就是个体的自由，如书中所引述的，"人们到美国来是为了追求一样基本的东西——自由，而保守主义在其发展中，已将自由融入了自己的灵魂。"右派的美国一直以来同样是正义的美国。如英国保守主义思想家切斯特顿（G．K．Chesterton）曾说过这样的名言，美国是一个"宗教精神浸透了灵魂"的国家。美国传统上倾向于从个人的德行而非宏大的社会力量来看待世界，而欧洲人却迷恋后者。

美国的保守主义政治力量，绝不限于作为保守主义化身的共和党，在佩戴左岸标签的民主党内部，按照美国的政治词典，南方民主党人几乎是保守主义者的同义语。不仅如此，如来自欧洲的本书作者观察到的，在可见的将来，以欧洲的标准来看，民主党仍将是一个相对保守的政党。美国并非没有左派，在大学校园，左派的影响甚至很大。但是，美国这个国家的重心，并非在左右之间均匀分布，而是始终把重心放在右侧。这也确保美国自乔治·华盛顿和联邦党人以来，美国一直是美国，而不是战后的英国和北欧，更不是德意和苏联。

在许多中国人心中，阶级分析的观念根深蒂固，认为身处右岸的保守主义一定代表的是大资本家、大财团的利益，一定与穷人与社会下层相对立。读完该书，我们就会发现，保守主义在美国，不仅是富人的主义，而且也是穷人的主义；共和党不仅是富人的政党，而且也是中下层人士的政党。没有占人口中大多数的中下层人士，仅靠少数富豪，代表保守主义的共和党断无通过选举来入住白宫、在席位上控制参众两院的可能。

美国之右（Right），不仅是对左派而言，也是对错误而言。从历史记录来看，左坑害了众多的国家和无数的国民，包括像苏联这样的长期饱受极左之害的国家，也包括像英国这样的最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

很多人注意到，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很少人注意到，美国的保守主义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更少的人注意到，美国的强大与美国保守主义的强大之间的正面相关性！强国与弱国很大程度上是由保守主义深入国民性和政治制度的程度决定的。为什么美国没有走向左倾？因为美国有强大的保守主义。为什么欧陆国家不保守？因为那里盛行并输出左岸思想。

在欧美民主国家，都有程度不同的保守的政党。我们看到近现代以来世界上曾经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一个是英国，一个是美国，各领风骚上百年。这两个国家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们国内都有着强大的保守主义。当英国的保守主义衰弱的时候，工党起来了，英国经济很快就衰败下去了；当撒切尔夫人重振保守党的时候，英国又强大了。同样的，当里根重振保守主义的时候，美国也强大了。在美国，宪法的制定与建立，都是循着保守主义的理念，这也是美国强大，并且持续强大的根本原因。

很多人认为美国的强大在于经济、军事、科技等等，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因为美国建国当年，这些方面并不发达。真正使美国和英国强大的是自由和保守自由的观念，具体地说，就是保守自由的主义。

英国和美国饱享政治安定之福。英国至今三百多年没有改朝换代，美国至今两百多年没有改朝换代。英美两国以保守主义立国，累积了日益系统化的保守主义精神财富，并吸引了一代代人杰。有人认为保守主义对社会改造而言是一个很难见效的东西，这要看在什么领域，比如像美国联邦党人在美国制度的建立上，他们把保守自由的主义的理论转化为美国的政体，不仅很快见效，而且长治久安，确保国运长久。

国运在中国人的眼里，是带有神秘性的观念。什么是国运？国运就是国家的命运，乃至国家的幸运。决定国运好坏的最重要因素是什么？这个因素能够给一国之国民带来持续之幸运的东西。国运的最重要的隐秘因素是自由。一个国家自由越多，形成的自由传统就越厚实；对自由保守得越多，国运必好，反之必坏。是自由的国家强大，还是不自由的国家强大？其答案是不言自明的。保守主义的价值也由此呈现。从第一天起，保守主义一直是作为反自由的专制主义和极权主义的对立面出现的，这一事实本身就足以证明保守主义与自由之间密切的共生关系。保守主义首先要保守的当然是自由。真正的自由主义者必然是保守自由的人。对保守主义的排斥与敌视是一切极权社会的共同特点。在二战时期的纳粹德国，没有听说过保守主义的思想。

另一方面，保守主义就像一颗顽强的种子，稍有一点自由的土壤和水分，它就会发芽、生根、开花、结果。社会与政体越自由，保守主义发生的可能性就越大，保守主义的力量也越壮大。在绝对没有自由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保守主义。如果这一预设成立，那么保守主义与自由密不可分的关系就再次得到了证明。

该书对近现代美国保守主义的相关知识背景做了详实的描述，对其中的不同支流做了仔细的梳理，并且对这些支流如何汇流成美国保守主义做了充满实况的分析。这本书既是一幅肖像画，又是一场争论。这是一幅有关保守的右岸美国的肖像画，这是一场有关保守主义如何解释美国的与众不同的争论。这本书不是为批评左派而写的，也不是为捍卫右派而写的。这本书是写给关心下面这些问题的读者看的：哪种思想是美国精神高度的标杆？造就今日美国的最重要的思想力量是什么？为什么美国人如此坚持保守主义的理念？保守主义与美国的国运究竟是什么关系？对于想知道如何回答这些问题的读者，这本书非常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