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27日星期四

黄安伟:中国沙漠危机,天灾还是人祸?(附:跟随无人机,深入中国沙漠化重灾区)

腾格里沙漠上的住户
Josh Haner/The New York Times
腾格里沙漠上的住户
未来几十年里,世界各地预计将有数百万人因气候变化流离失所。多年来,中国一直在尽力解决与环境有关的重新安置问题,特别是在北方,干旱、糟糕的工业和水资源政策等因素造成了北方土地迅速退化。本周,《纽约时报》刊登了两篇记者发自中国北方沙漠的报道,检视那些被政府称为"生态移民"的人的困境。第一篇用视觉叙事的手法讲述了居住在不断扩大的腾格里沙漠东部边缘人们的故事。第二篇是关于宁夏回族自治区推行的世界上最大的移民安置计划的。
中国政府已在阻止沙漠扩大化、重新安置这些地区的人民方面做出不少努力。但是,政府做的事情正确吗?接受采访时,牛津大学从事地理研究的特洛伊·斯滕伯格(Troy Sternberg)谈了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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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erome Mayaud
    地理学家斯滕伯格在戈壁滩上。


    那些关于中国的荒漠化讨论,它们在哪些方面被政治化了?这种政治化如何影响着牧民的生活?
    荒漠化是一个饱受争议和受到操纵的问题。我去年写过一篇题为《2000至2012:戈壁沙漠的缩小》(Contraction of the Gobi Desert 2000-2012)的论文。中国科学院的研究人员说,缩小的原因是由于政府强有力的政策。蒙古地理学院的蒙古人以及蒙古国立大学的研究人员说,这是因为有了更多的降水。后者是正确的。但在中国的讨论中,事实往往不重要。
    中国政府有几个"保护草原"的计划,以土地退化和荒漠化为由,把农民、特别是牧民从这些土地上搬迁出去,但没有给出做出这种评估的方法。例如"退牧还草"工程,也被称为"游牧民定居"工程。这些是由中央政府发起的,具体的实施则有利于当地干部。这些计划覆盖了中国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内蒙古、甘肃、宁夏。也许还包括陕西和山西的部分地区,但我没有去过那里。
    在外来者的眼里,这些计划看起来像是重新安置少数民族。事实上,有关环境的辩论很容易受到操纵。它看起来似乎是有意的、国家主导的种族控制。(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汉族是农民。毛泽东把数百万人迁入这个地区。蒙古族人是牧民,他们在当前条件下将不可能维持其传统生计。
    第二个因素是采矿,采矿会消耗大量的水和土地,我被告知,采矿消耗了内蒙古高达80%的水和土地,但我未能独立证实这个数据。所以,有关环境的说法有助于把人搬走、把土地腾出来。牧民被告知"不能放牧山羊",因为它们会导致土地退化,但他们被迁出只不过是为了开发大面积的煤田。飞到锡林浩特去看看。看看电影《悲兮魔兽》(Behemoth)吧。
    一切都由官员控制着,一切都按照同样的说法,引用同样的数字,通常是说荒漠化达78%到85%。从来不提农业、采矿、开发,以及缺少水资源政策等因素的作用。
    你注意到民勤的治沙努力了吗?这个位于滕格里沙漠西部边缘的小镇,正面临着被滕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合并而吞没的威胁。
    为什么年降水量只有115毫米的民勤县要搞农业?为什么那里的作物歉收、农田废弃,以及沙尘暴会让政府惊讶? 115毫米的降水不足以让作物生长。撒哈拉沙漠的部分地区有比这里还多的降水。这里完全不适合耕作。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政府官员为政策的影响或失败承担责任。民勤县的官员派农民在腾格里沙漠的沙丘边缘种植包括葡萄和西红柿在内的作物,却让当地农民承担经济风险。动机是官员们意识到有高利润可图。这个令人悲伤的场景把沙漠变成了荒地。
    参观民勤治沙站令人大开眼界,科学家们给植被浇水,看哪种长得最好,这完全不符合现实世界的情况。他们介绍在治沙方面取得的伟大进步,但那是编的故事。一种方法是放置塑料灌木,称之为树木,还说它们能阻止尘土。
    他们显然认为塑料灌木会降低风速,减少被风扬起来的土壤,从而减少尘土。这种东西不创造任何生物质、或有助于情况长期的改善。事实上,随着土壤被风吹走,有朝一日,这些塑料灌木也会被吹走。在中国,只是最终的数字或答案才重要。如果这些灌木看起来像植被,也许它就达到了官僚们的目的。
    我记得民勤有个农民谈起他们如何"自愿"参加周末植树活动,种下了560亿棵树中的几棵。因为别无选择,他们就把幼苗倒着种。在学术界,这被称为"弱者的武器"。在这里,这样做可能是出于极大的无奈。因为他们不能以任何方式抗议,他们只能用小方法进行抵抗。
    官员们看到朝天的树根,以为它们是长出来的枝,很高兴。当然,这些树没能活。只是560亿棵树的神话还活着。
    戈壁沙漠位于中国和蒙古之间。这两个国家各自在抗沙和维护受沙漠影响的人民、特别是游牧民的生计上是怎么做的?
    蒙古与中国一样,政策决定了有关荒漠化的辩论,结论都强调人类征服自然。很少考虑环境。实际上,环境只是又一个需要操纵的工具。
    看看蒙古:那里土地的情况要好得多。蒙古是一个田园式的民主制国家,那里的牧民可以自由地在田野上迁徙,为了给牲畜寻找饲料仍可游牧到100多公里以外的地方。那里的土壤表面仍然完好,没有人在沙漠中耕作,地面上仍长着草,那里的环境合乎逻辑。那里的人民独立自主,了解情况,尽管按照我们的标准他们很穷,但他们对土地、土地的精神,对游牧生活和独立于中国的国家存在有着坚定的信念。那里的游牧民可能有智能手机,可以靠出售羊绒和骆驼毛供他们的孩子上大学。
    那里土壤的生物质完好。土壤没有都被风吹走,因为大多数地方没有人为的干扰。因此,蒙古是一个有趣地方,很值得研究。实际上,我认识的一些游牧民上周当选了地方议会议员。
    民勤、腾格里、巴丹吉林等地本来就是沙漠。它们怎么可能荒漠化呢?但是,人类行为可以让这些地方的生产力下降。它们也许从来都没有很高的生产力,但它们更适合于放牧而不是农业。
    结论:管理不善比气候或物理因素造成的损害更多。
    你对中国的游牧民安置政策有最后要说的话吗?
    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种政策对游牧民都是不公正的待遇,就好像不公正本身就是官方政策似的。安置游牧民与限制他们的行动齐头并进。牲畜无处可去,只能吃掉所有的当地植被,牧民不得不靠购买饲料来养活牲畜。饲料很贵,牧民就得贷款,往往还不够,这常常导致负债沉重的"游牧民"到城里去做低报酬的枯燥工作。
    我要再次提出种族问题。最起码,种族问题非常令人沮丧。中国的蒙古族人对所有这一切只能忍气吞声,因为他们似乎除了仇恨这种"文化灭绝"之外,没有什么选择。这种政策与土地、牲畜或荒漠化无关。这是一种对他们进行绝对控制的政策。

    黄安伟(Edward Wong)是《纽约时报》北京分社社长。
    欢迎在Twitter上关注作者黄安伟@comradewong
    翻译:Cindy Hao

    【附录】

    跟随无人机,深入中国沙漠化重灾区

    时报内情2016年10月27日
    哈内尔和一群要前往西瓜地干活的女人同车,他正小心翼翼地避免让自己的脚蹭到路面。
    Sarah Li/The New York Times
    哈内尔和一群要前往西瓜地干活的女人同车,他正小心翼翼地避免让自己的脚蹭到路面。
    "时报内情"(Times Insider)专栏为读者呈现《纽约时报》新闻、专题报道以及评论的幕后故事。在本篇文章中,摄影记者兼图片技术高级编辑乔希·哈内尔(Josh Haner)前不久在进行一次有关气候变化的系列报道时,带我们走进了腾格里沙漠
    景色令人惊叹,我却感到无助:我们离要去的地方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日落意味着我的任务——以及我签证上剩下的有限时间——正在从我身边溜走。
    事实是,这里的司机对记者不熟悉。他们的顾客通常是想坐一次沙丘过山车的游客。这也解释了收音机里传出的死亡金属以及现在遇到的问题:似乎是一根轮轴断了。那音乐应该是给我的第一个提示。
    但现在,在离月亮湖还有一半路的地方,我们只能看着太阳渐渐落下。我正在错失拍摄机会。
    一路来到这里不容易:先是坐14个小时的红眼航班到北京,然后坐两个小时的飞机到银川(在这之前因为夏季雷雨,航班多次被取消和延迟起飞,我还在机场的一家宾馆小睡了四个小时),之后再坐两个小时的汽车到腾格里沙漠边缘,最后再经过一场匆忙的讨价还价,找到一辆能在沙丘地带行驶的车。
    事实证明,拍摄也并非易事。因为是出差,我带了一台相对较小的无人机,我知道这是一种妥协:更小、更轻意味着更容易被卷进风暴中,导致画面素材不能用。我们还必须在无人机的起飞和着陆上想些办法,尽可能少碰到沙子。几个月前,我就已经在执行一次任务时报废了一台无人机,因为马达里进了沙子。我可不能在此次中国之行一开始就重蹈覆辙。

    我怎么来了这里呢?几个月前,我们就在纽约选定了这个地方。听到北京分社社长黄安伟(Edward Wong)的建议后,图片编辑部的一群编辑和我坐在一起,研究一幅腾格里地图。我们想在沙漠边缘寻找可能受到沙漠足迹不断变化影响的社区。
    时报的图片编辑杰里米·怀特(Jeremy White)分析了卫星数据,以确定三个似乎正在被腾格里沙漠侵蚀的社区。我们的挑战是在那里找到一个故事。沙漠化是否正在影响这些地方的人?如果是,又是怎么影响的?
    撰写文章的黄安伟和我发现的情况令人目瞪口呆:从人们不得不改变生计,到农民试图通过迎合游客来冲抵收入的减少,再到举家搬迁并送孩子进城,希望他们能在新的行业里成功,这些都是我们看到的故事。
    变化的幅度之大,是这些故事令人心情沉重的地方,要捕捉到这一点,其中一个办法就是利用无人机俯瞰这片沙漠。
    我们换的车终于来了。喇叭里传出的是另一首死亡金属歌曲。遗憾的是,我们错过了傍晚的光线,将不得不在日出时再试,这意味着我们要在沙丘过夜。
    第二天早上,当我们在沙漠中重新振作起来时,光线非常好。我终于有时间拍摄这个故事需要的素材了。
    然后,像是奇迹似的,我们注意到了一个4G手机信号。于是,我把无人机和Facebook Live绑定,和我们的读者分享这次飞行经历(Facebook在中国遭到屏蔽这个事实,让这件事变得更加困难。)
    接下来呢?我们出发前往中国另一个地方,寻找这个系列的下一个故事,并体验很多更具挑战性的交通方式。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

    ——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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