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寫過一篇《145年前的今天,〈北華捷報〉上的一個翻譯小案》,也是「歷史上的今天」題材。時不時地喜歡看歷史上的今天,似乎有命運、輪迴、改變與重複交織、纏繞的感覺。其實,我們每個人每年的生日,不也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歷史上的今天」嗎?
剛好,今天從最近一直在讀的一本書《Fatherland》中讀到了一則整整85年前的今天的小案。這必須拿出來講一講,尤其是關於歷史中的失語者們。
《Fatherland》這本書作者Burkhard Bilger,書的全名是《祖國:一本關於戰爭、良心和家族秘密的回憶錄》。
首先書名蠻有意思的。雖然中文我們也說「祖國」二字,但其實默認還是「祖國母親」這個比喻,甚至在英文中的「祖國」也是Motherland,但「Fatherland」是怎麼回事呢?在德語裡的「祖國」是Vaterland,由Vater(父親)和land(國)組成,所以,英語轉過來就成了Fatherland。那麼,顧名思義,這本書應該是作者講一些關於德國作為祖國的事情吧。
這一點,從書封面上也能看出——分明是二戰時期的一張照片揭示了作者可能發現的家族秘密。
發現自己的祖先是納粹軍官,該如何自處?
Burkhard是非常德國的名字,難怪在美國長大的他要在幾十年後尋祖,去往德國尋找姥爺留下的檔案文件。幸運的是,作者母親是在德法交接的阿爾薩斯地區(也是領土爭奪重災區)生活成長過,也在作者和兄弟姐妹們還是青少年的時候帶著他們在那裏生活過,所以Burkhard不僅能夠講德法雙語,對於當地的濃重的德法風格的方言土語也極為熟悉。這為他後來到德國查找資料提供了太多方便。
他的姥爺其實是一位小學教師/校長,Burkhard在錯綜複雜的「古老德文」檔案中尋找能夠揭示姥爺為什麼最終加入了納粹的原因和對於納粹黨真實感受的蛛絲馬跡。
納粹屠刀下的另一群失語者
在查閱各個姥爺待過的德國迷你小村莊的檔案紀錄時,一則信件引起了作者Burkhard的注意。這封信件其實寫於1940年2月24日,說到的卻是85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39年11月28日一個編號為87386的指令。有些讀者可能要問了,1939年11月28日?那似乎距離德國侵佔波蘭也不過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了,怎麼感覺還似乎不到二戰轟轟烈烈的時候呢?其實,這也就涉及到納粹黨意識形態中的一個重要部分,那就是——有病的、殘疾的、凡是沒有能力進行有效產出的人,都沒有存在的任何意義,必須被清除。
這,就涉及了一群非常可憐的失語者。
回到85年前的這封信,信中說,
關於87386編號的這個指令呢,我下令從貴機構轉移所有附件中列出名字的病人。其中,生病的由「公共病人轉移有限公司」全權代表,該公司會聯繫你。情緒激動的病人則會被給予適合的治療以求他們能夠平靜度過接下來幾小時的旅途。如果有可能,生病的都將穿著自己的內衣褲和衣服。醫療紀錄和含有直系親屬細節的個人檔案將轉給負責轉移的經理人員。
熟悉二戰和納粹屠殺歷史的讀者一定對「轉移」二字並不陌生,甚至能夠產生一種反射般的回應。說到轉移,一般都是大批量轉移受害者,把他們送去死亡營、毒氣室殺害,其中,多數是猶太人。
然而,85年前,對猶太人的「最終解決方案」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出現的對於病人們的「轉移」又是怎麼回事呢?這裡的「轉移」會跟猶太人的「轉移」有區別嗎?其實,讀者們在讀了上面👆令人毛骨悚然的信之後應該能夠感覺到,對於病人的轉移其實沒有什麼區別。早在85年前,萬惡的法西斯納粹已經對於自己故土上的德國病人下手了。
「貴機構」?
作者Burkhard寫道,信中的「貴機構」Wiesloch不是一般的病人療養院。坐落於海德堡南邊,這個「貴機構」隸屬於一個在1939-1945年間殺死了超過30萬身體或者精神殘疾的德國病患機構網絡,其中有被注射嗎啡或苯巴比妥殺死的,也有被特殊設計的毒氣室毒死的,還有被餓死的。所有死去病人的家屬兩週後都會收到同樣一封信,
我們很遺憾地通知您,您的親屬XXX在被轉移到我機構後不料死於xxx原因。鑑於他/她不治之症的嚴重性,死亡對於他/她而言是一個解脫。
Burkhard指出,貴機構信中和收繳紀錄中紀錄的這樣慘死的德國病人最大的81歲,最小的15歲。他們其中在「xxx」處給出來的原因(書中寫為「disorder」)有如下一些👇
精神方面:白痴行為、健忘症、精神分裂症、裸露癖
身體方面:癲癇、腦炎、失明、進行性癱瘓
行為方面:偷盜、欺詐、酗酒、雞姦、同性戀、孌童及其他性犯罪
作者用簡短的文字紀錄了其中一些小案——
1、一個病人在恍惚中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可是除此之外,他卻是一個頂級的馬鞍製造商。😓
2、一天,所有病人都被指令手拉手上一輛巴士車,他們被巴士車轉運到另外一個地方全部被注射死刑。
3、村里一個姑娘喜歡呆呆地看鳥。突然有一天,姑娘神秘消失,再也沒有回來。
貴機構的兒童區
該機構的兒童區由Josef Artur Schreck博士監管。他向把孩子送來的父母保證在「貴機構」她們的孩子將享受最佳的治療,如果孩子不幸身患絕症,也一定是以孩子不受痛苦考慮為前提將孩子安樂死。據統計,戰後死於該「貴機構」的孩子有超過5000人。
成為數字?
很多時候會聽到人們這樣形容失語者,說她們是變成了數字而已。很難說我想怎樣評價這一說法,只是覺得也對,也不對。😮💨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失語者是變成了數字,冷冰冰、被剝奪人性而存在。然而,5000個死去的德國孩子,因為身體或者精神上的殘疾被意識形態判處死刑,在死後親人還被謊言矇騙。只不過,一個個數字又終究能夠匯聚起來,變成一個個抽象的悲劇故事,留在讀者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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