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7日星期三

楊穎宇:《破.地獄》的政治聯想

作者:楊穎宇 
RFA【寰宇古今】 20241126




行文之際,《破.地獄》票房已衝破9千萬港元。黃子華飾演的魏道生,疫情期間婚禮統籌生意結業,改行做殯儀行街,以為殯儀與婚禮差不多而犯了不少錯,並且不被許冠文所飾演的生意拍檔、喃嘸老行尊郭文接納;後來許逐漸接納黃,甚至向他托下遺願,死後希望黃主持其喪禮,並「負責幫我超渡我兩個仔女,等佢哋可以釋懷。」

電影令人感動之處甚多,觀眾一片叫好之餘,各種評論也相繼出現。有教育界人士說,以全家信教換取「宗教分」其實作用甚微;有殯儀業界人士指出,兒童遺體放在殮房半年的腐爛程度頗不真實,做法事過程中用手機「睇波」亦太過誇張;亦有評論指劇情鬆散,缺乏起伏。

生死主題背後 角色設定有政治象徵意義

我反而覺得,電影戲味濃郁,十分過癮,原因是開場後不久,我便感受到生死主題背後,角色設定似乎有政治象徵意義,放在1997後的中港關係看,當中可能存在的政治聯想讓人再三回味。

「喃嘸老行尊」郭文 可解讀為「領導人」

先說許冠文的喃嘸師傅郭文。若要用一個非政治符號代表中國,道教可謂不二之選:道教是中國本土宗教,喃嘸師傅是中國身分的最佳載體,而且現實中道教偏向親中。我是正信全真教徒,家中仍放置呂祖先師聖像,耳聞目睹香港道教種種情況。道教領袖們聊天,以前是罵長毛,後來罵「黑暴」;壇堂每有活動,例必邀請中聯辦代表出席。電影所設定「喃嘸老行尊」身分,可解讀為「領導人」。

魏道生象徵地道香港人 努力學殯儀可解讀為努力融入中國

與此相比,黃子華的魏道生便是地道的香港人。電影講他在疫情的苦況,他也說自己「貪錢」、「以前做過好多行」、「總之響度生活,唞啖氣都要錢」、對生兒育女的猶豫,在在都是港人的真實生活寫照。

確認了兩個主角的人設後,電影中不少情景和對白便可以有另一番解讀。道生努力學習殯儀,可解讀為努力融入中國;喃嘸界多次批評道生「外行即是外行」,固然是因為道生不懂殯儀行規,但放在中港關係看,便可解讀為香港如何努力,也未能融入國家體制。其中一次郭文還附上一句「你個心唔係響殯儀嗰度」,可解讀為中國覺得香港融入國家過程「只得其形,未得其魂」。借用「六七暴動」時的話,這叫「黃皮白心」。

郭文問道生是否想「平起平坐」 象徵中國介意與港平起平坐

郭文與道生曾有拗撬,問道生是否想與他「平起平坐」。中國一向很介意與香港平起平坐,所以國旗要掛得比區旗高,亦視「中港關係」一詞含「港獨」意味,必須寫成「內地與香港關係」。郭文的質問,與1997後中港的緊張關係吻合。

後來郭文把生意交給道生,也不忘叮囑一句:「招牌唔改得」。政權永不變色,躍然紙上。

至於喃嘸認為「女人好污糟,祖師爺唔鍾意」的承傳,郭文在給女兒的遺書中承認,「其實我從來冇深究過點解,總之老竇咁教,我咪跟住咁講囉」,這不禁令人聯想到中共對馬、列的承傳,也只是人云亦云,不求甚解。

郭文的花名,是畫龍點睛所在,反映港人對中國的態度人前人後兩個樣:人前是「Hello文」,態度親暱熱情;人後呢,「hello」變成粗口諧音。正如郭文自述,這花名是「話我乞人憎,難相處」。

道生與郭文爭吵 反映一國兩制下「兩制」原本內涵

至於代表香港人的道生,亦有不少語句惹人聯想。他與郭文爭吵時說:「我係你partner,我唔係你條𡃁,我做嘢唔使你批准,禮貌上我會知會你老人家一聲。」這忠實反映一國兩制下「兩制」原本應有的內涵。

在郭文喪禮上,道生與一眾喃嘸師傅為女性可否主持破地獄而爭執,道生有兩句話頗發人深省。「阿強哥,你嗰次破地獄破剩一塊瓦片喎,個先人有冇咋你型,話你做唔到嘢,累到佢依家仲響地獄呀?」這句話,固然關於破地獄的效果,但放在中港關係考察,便令人聯想到晚清以來香港所擔當的角色:批評中國時局,揭其醜行,藉此推動中國現代化。太平天國領袖洪仁玕(洪秀全的族弟)、革命家孫中山、上個世紀的改革開放,均是如此。

如「血」代表抗爭和革命 「祖師爺」亦由「嗰度走出嚟」

另一句「有血污,有陰,咁但係祖師爺都有阿媽生㗎嘛,咁佢即係係由最血污最陰嗰度走出嚟,咁祖師爺咪好污糟?」如果「血」代表抗爭和革命,那麼2019年的香港,「有血污,有陰」,但「祖師爺」這個「好污糟」的政權,不也是「由最血污最陰嗰度走出嚟」?

「領導人」一日在生 「家國」也不得安寧

電影中郭文家中那張飯桌,象徵意義盎然,配以牆上「家和業興」的字畫,飯桌便象徵由郭文主導的、想像中的和諧「家國」。然而這個家國並不和平,兩幕晚飯劇情都出現爭執,都有人離座而去。有人說,這象徵著這家人存在「地獄」,但進一步說,更象徵著「領導人」一日在生,「家國」也不得安寧。

長子郭志斌「自破地獄」 從擁抱中國變成擁抱西方

在「家國」概念下,電影中有一個角色非常突出,那是由朱栢康飾演的郭文長子郭志斌。他在道教家庭長大,被迫擁抱道教,「佢一句要我繼成衣鉢,我書都唔讀走出去同佢撈喃嘸,我日日著住呢件嘢(道袍),比人由頭笑到落腳」;對於喃嘸行業,他說「搵食啫,信唔信都係咁做㗎啦」。後來為了兒子升學,毅然放棄一切與妻兒移民澳洲,他說他與妻兒的家才是他的「屋企」,那個有郭文在的「屋企係老竇嘅」。當妹妹罵他丟下父親的行為很「自私」,他說「係呀我係自私呀,我為咗我個仔,我一定要自私」。從中港象徵意義看,郭志斌一角是電影最重要的一角:他是唯一一個能夠「自破地獄」的喃嘸師,從擁抱中國變成擁抱西方。更重要的是,這蛻變是他在生時發生。

說到「在生」,不能不談郭文的死。從中港關係看,郭文的死象徵一種良好願望:他死前終於願意嘗試西化,「整番件三件頭西裝著吓」。然後,透過他的死,他的子女達成「大和解」。換言之,「領導人」的死和成功破生人的地獄,兩者建構出一種因果關係。

若將喃嘸等同破地獄 本來生生不息變得陰魂不息

行文至此,是時候重拾宗教角度,找尋更細緻的象徵意義。對道教有認識的都知道喃嘸師傅並不等於「發死人財」。作為科儀專家,喃嘸師是人生禮儀師,從嬰兒出生、成年、婚嫁、神誕節慶、賀歲、新屋新船啟用,都會請師禮斗祈福。換言之,白事只是傳統喃嘸師的其中一項工作。若將喃嘸等同破地獄,再結合中港關係,便可解讀為「領導人」存在一日,他只沉迷於「治死不治生」,本來生生不息、充滿各種喜事的地方變得陰魂不息。

與此形成強烈對比的,是黃子華在劇中的名字。他叫「魏道生」,此何許人也?他是東晉時的高僧,師從名僧鳩摩羅什。他最為人熟知的故事是這樣的:他獨自一人跑到深山,豎立許多大石,然後從早到晚向它們講解《涅槃經》。日子有功,這些石頭聽經時,竟點起頭來,這便是成語「頑石點頭」的出處。

要破人間地獄,要頑石點頭,香港是中國的希望所在。

- 楊穎宇(《教育刺針》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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