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反抗运动的领袖之一黄之锋警示“香港就是新的柏林”。时评人长平认为,虽然柏林墙倒塌已有三十年,但是冷战从来没有结束, “昂纳克寓言”正在上演。
(德国之声中文网)"如果现在是新冷战时期的话,那么香港就是新的柏林。"香港反抗运动的领袖之一黄之锋在周一晚上在柏林的演讲中说,以此警示开始了他对德国和美国的这一程访问。根据访问计划,他还将在柏林墙遗址发表演讲--历史与现实的交汇,这将成为柏林墙倒塌三十周年纪念中最重要的活动之一。
对于很多德国人来说,柏林墙和冷战已经是过时的历史名词。尽管"反思历史"仍然活跃在当下的话语中,然而人们真正有兴趣的纪念,不过是作为胜利者的庆典而已。让那些痛苦而危险的历史,成为影视作品中的娱乐材料和抒情片段吧。
然而,我不得不说,黄之锋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的警示正当其时。如果有什么要补充的话,我则要说,这场所谓的新冷战,事实上是旧冷战的延续。在中国政府的眼中,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到"西方敌对势力煽动颠覆",冷战从来没有结束。
"你们经历了这段历史,而我们正在亲历。"
柏林墙的倒塌无疑值得欢庆,它象徵着庞大的苏俄帝国的末日,也象徵着德国新历史的开始。但是,将它定义为冷战结束的象征,很大程度上是苦冷战久已的西方人单方面的渴望,甚至是自我麻痹的幻想。冷战阵营的另一方,人口占世界四分之一的中国,以"六四"牺牲者的鲜血拉开那场历史巨变序幕的中国,竟然被忽略不计。中国政府在稍微伪装一下之后,就继续以更加强悍的冷战姿态在"后冷战"时代如鱼得水,韬光养晦,直至所向披靡。
作为一个生活在德国的中国政府批评者,我若干次访问柏林墙遗地址。断壁残垣,真的只是吴宫芳草埋幽径吗?岁月风蚀的砖石,能否告诉世人,"柏林墙"并不只是一个城市的一段过往历史,它正在地球的另一边疯狂地生长?
去年4月,我和一些来自中国的学者和媒体人再一次访问东德秘密警察档案馆"史塔西博物馆"(Stasimuseum)。跟以往一样,馆方人员给予了热情友好的接待,请专家为我们提供了详细的介绍。但是,每一次我都强烈地感觉,或者说我都为此感到焦虑:在很多人眼里,这只是一段历史而已。我忍不住对正在讲解的专家说:我希望您能了解,此刻您正在介绍的历史,也是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作为一种人类行为,"史塔西"没有过去,它正在数字时代的中国变本加厉。临别时,我在访客留言薄上写道:"你们经历了这段历史,而我们正在亲历。"
直到今天,中国开始向全世界"亮剑",在内残酷打压人权律师和异议人士,公然修建"集中营"关押百万新疆维吾尔人,宣布承诺"一国两制"的《中英联合声明》为过时的历史文件,大肆入侵西方传统媒体和社交媒体,强令西方领导人在访问中国或者接待中国领导人访问时不提"人权"二字——或者像默克尔总理刚刚在武汉华中科技大学的演讲中示范的那样,只谈抽象的权利和法治观念,却对当下正在发生的香港抗争只字不提——西方政客和媒体才开始"反思",原来"历史的终结"不过是一场幻影,自由民主必胜也只是一厢情愿。
"昂纳克寓言"正在上演,香港就是当年的西柏林
中国知名学者秦晖曾经提出一个"昂纳克寓言":假定当年东德没有发生民主化过程,柏林墙仍然存在,但是昂纳克先生忽然间发现市场经济的花花世界妙不可言,在东德人不能走出去的情况下,单向为西方的资本和贸易打开门口,用专政的手段为招商引资提供最佳的条件。"讲得简单点,就是工人想赶走就赶走,农民的地想圈就圈,公共资产想给谁就给谁,民间资产想怎么集中就怎么集中。"换言之,就是中国政府这三十年来的所作所为。秦晖教授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我相信我们现在看到的东德状况会是截然相反",也就是说,不是西德战胜东德,而是东德威胁西德。
秦晖教授是在和东德最后一任共产党总理莫德罗(Hans Modrow)的一次对谈中提出这个假设的,后来也在各种场合兴致勃勃地和德国政客和学者讨论,有几次我也在场。很遗憾,我发现大多德国人对"昂纳克寓言"不感兴趣。在他们看来,那种情况没有发生,也不可能发生,自由民主势在必胜,无可抵挡。
东德的确不大可能成为今天的中国。它的领土面积只有西德的一半,人口不到西德的三分之一。更重要的是,在政治上它不过是苏联老大哥的一个大兄弟而已,而苏联和它荫翼下的共产主义东欧已经走到崩溃边缘。拥有14亿人口、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完善的专制控制体系的中国,则正在威胁西方自由民主体制。也就是说,"昂纳克寓言"没有在历史中实现,却正在今天的现实中上演,香港、台湾和整个西方世界都是当年的西德,而正在艰难抗争的香港就是当年的对峙前线西柏林。
来自东德的默克尔在很可能是总理任期内最后一次中国之行所表现出来的软弱和妥协,已经让德国媒体大失所望。德国在大张旗鼓纪念柏林墙倒塌三十周年,却对今天的"西柏林"——香港正在发生的抗争不给与足够支持的话,那就不是对历史的尊重。
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现居德国。
——德国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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