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9月第一周,马云即将退休的传闻开始发酵,9月7日,彭博,纽时等国际媒体言之凿凿的报道马云将在9月10日宣布退休。
9月10日,马云通过公开信宣布:一年后的阿里巴巴20周年之际,即2019年9月10日,他将不再担任集团董事局主席,届时由现任集团CEO张勇接任。交班后马云将继续担任阿里巴巴董事,直至2020年股东大会,同时马云将继续担任合伙人,为合伙人组织机制做贡献。
传闻的退休计划变成了“传承计划”,这其中的差别是传递过程的信息失真或者另有隐情? 无论如何,马云的这种“退休”模式颇有特色,这种花式退休组合风格其实符合公众对马云的观感-一个十分善于造势的营销大师。
即使阿里巴巴不做任何公关方案,以阿里巴巴今天的影响力,马云的退休也肯定不缺乏赞誉,比如有一个湖畔大学学生在朋友圈说,马云和中本聪一样,展现出了大境界和超越时空的历史洞见。在泛滥的赞誉中,我比较认同我的朋友翁一发在FT文章里的分析:
“毋庸置疑,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马云缔造的“阿里帝国”与绝大多数中国人产生了联系,不仅颠覆了中国人的消费习性,更是重塑了中国乃至全球的商业生态。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的岁月里,更多细分化的市场交易将被纳入到阿里体系中来。从这个意义上讲,作为阿里核心创始人的马云,生动诠释了已故奥地利经济学家熊彼特所言之“创造性破坏”的企业家精神。马云正是通过创造性地打破原有市场均衡,发现并实现生产要素重新组合,进而获取超额利润,形成惊人体量。”
不过不管何种毁誉,似乎都不足以形成定论。正如马云在其公开信里提到的,趁着还年轻,他还有很多事想试试, 马云虽然即将退休,但他肯定不会从舞台离场,在光芒照耀下,他富有感染力的公共形象将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吊诡的是,这一影子注定会和当下灰色的甚至无法描述的社会情境融合激荡,滋生出各种谣言,马云过往丰富的行动轨迹,比如和“大师” 王林的交往,说过的“和赵薇不熟”,都是谣言的催化剂。这些谣言会质疑马云选择退休的动机,附会出某些完全另类的解释,在社交媒体中和私人聚会场合获得相当大的传播力,在某种叙述中,马云甚至被戏虐为马雪岩…面对这个无法琢磨的舆论场,即使是阿里巴巴强大的公关天团也是无能为力的。
电影功守道里,马云说了一句话: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深深浸染于江湖文化的马云,到底想说什么呢?
二.
在马云的公开信中,他还宣布目前阿里巴巴集团CEO张勇将接任董事长。等一下,马云在阿里巴巴的股份不到7%,阿里巴巴并不是马云的私人企业,他凭什么指定下一任董事长? 正常程序不是需要通过股东大会选举董事,然后再由董事会选举出董事长吗?
这里,不得不提到阿里巴巴独特的治理结构,也就是倍受争议的合伙人制度。
阿里巴巴合伙人制度创立于2009年,最终反映在其公司章程中。公司章程规定,阿里巴巴合伙人负责提名一半董事名额,董事需要股东大会投票通过,但合伙人可以连续提名,一直到股东大会通过位置,这意味着合伙人事实上可以控制董事会。马云在公开信中明确张勇为下一任董事长, 这在操作上不会有任何悬念。
但即使如此,董事人选依然需要股东大会投票通过,而董事长依然需要董事会选举产生,马云通过公开信的这种指定继承方式,从程序和公司法理上,依然是一种僭越。
当然,多年以来阿里巴巴合伙人制度一直面临“僭主”的质疑。
外界并不清楚阿里巴巴合伙人制度的全部运作规则。根据公开信息,合伙人每年通过提名程序向合伙委员会提名新合伙人候选人。在被提名阿里合伙人之后,先要通过为期一年的考察期,然后进行合伙人投票,得票数不得低于75%才能成为合伙人。也就是说,合伙人不对公司股东负责,现有合伙人可以决定谁成为新的合伙人,公司主要股东对合伙人构成不能施加实质影响力。
阿里巴巴最初28个公司合伙人,没有一个来自其主要股东软银和雅虎,也说明合伙人和公司股权结构没有直接关联。
阿里巴巴的合伙人制度,被认为是通过章程背书和股东预先认同,垄断了对公司的控制权。
最初一批合伙人大部分是马云的创始团队成员,通过这种方式,马云可以以有限的股份,维持对阿里巴巴实质性控制。
作为阿里巴巴大股东的雅虎和软银,当初为什么会接受这种安排?十年之后,有学者认为,软银、雅虎等阿里主要股东之所以在上市前愿意放弃至关重要的控制权,是向具有良好声誉和巨大社会资本,同时“事前组建管理团队”和“公司治理机制前置”的阿里创业团队支付溢价。 这种阐释听起来煞有介事,但回到2011年支付宝股权转移事件带来的争执,回到当时阿里巴巴和雅虎/软银的紧张关系,这种解释显然是牵强的,至于为什么作为雅虎和软银最终选择接受了这种安排,迄今为止,依然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多年以来,阿里巴巴骄人的业绩表现,股权市值的飙升,对雅虎和软银来说,都是一种丰厚的补偿,因此有关争议逐渐熄火。 而对资本市场的投资者而言,阿里巴巴合伙人制度也算经过了充分的信息披露,对这种特殊的安排,可以通过市场自由交易进行投票。但阿里巴巴靓丽的回报和对投资者的对价安排,并不能遮盖合伙人制度设计时的僭越特征。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阿里巴巴大部分的执行董事和几乎全部重要高管都由阿里合伙人团队成员出任,这种合伙人制度是一种毫不隐讳的内部人控制方式。公司治理架构下,内部人控制自然会带来道德风险,治理扭曲等病症,阿里巴巴庞杂的股权架构和眼花缭乱的投资组合,正好是这种病症爆发的温床。马云标榜的企业文化,如果真的内化为全体员工的信念,或许可以对冲这种风险,但人性是不可靠的,依靠企业文化并不能化解内部人控制蕴含的风险。这种风险在市场竞争压力增大,公司业绩滑坡的阶段,尤其会凸显出来。
这是阿里巴巴结构性的隐患,也是马云的心病。似乎正因为如此,为合伙人制度辩护,赞美合伙人制度就成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任务。
马云在公开信中这样描述的:我们创建的合伙人制度创造性的解决了规模公司的创新力问题,领导人传承问题,未来担当力问题和文化传承问题…我深信,今天阿里巴巴合伙人制度和阿里巴巴所捍卫的文化,假以时日,将会越来越赢得客户,员工和股东的支持和拥护。也有学者发表文章应和:“阿里合伙人是一个不断吐故纳新的动态的实体,以组织制度而非个人决策的方式,确保公司使命、远景和价值观的可持续性。”
在骄人业绩掩护下,一俊遮百丑,似乎怎么说都是对的。但人们可以做几个思想实验,一个是假设马云一直是阿里巴巴的最大股东,通过股权就可以掌握控制权,那么这个倍受赞誉的阿里巴巴合伙人制度会被推出来吗? 第二是怎么解释那些没有合伙人制度但照样取得非凡成就的公司, 比如腾讯或亚马逊等?
虽然罗列了很多质疑性意见, 但在商业形态的演变过程中,我并不否认合伙人制度也是一种合理的探索, 我只是反感那些肆无忌惮的吹捧。正如翁一在其文章中提到的,现在就断言阿里凭借其创造的合伙人制度已彻底走出“接班人困境”,为时尚早。
三.
2018年一个特别励志的故事是由马哈蒂尔(Mahathir Mohamad)缔造的,他以93岁的高龄重返政治舞台, 赢得马来西亚大选,重新当选首相。
有意思的是,8月17日至21日,他对中国正式访问的第一站,就是到访阿里巴巴总部,并与马云举行会面,促成这种活动的因素有很多,但马云的影响力无疑是最重要的因素。
对马云来说,和国际政要的见面早已成为常态,特朗普甚至在没有正式就职之前,就和马云见了面,马云也承诺要给美国创造100万就业。此外,根据公开报道,马云在过去的一年还和俄罗斯总理、挪威首相、以色列总理、阿根廷总统、加拿大总理等政要见面会谈。
但光鲜背后,却是全然未知的水域,这个水域激流险滩充满风险,游戏规则和商业规则截然不同, 聪明如马云也未必能有效把握。
比如马哈蒂尔结束5天访华行程前召开记者会,宣布取消三项中国贷款支持的价值200多亿美元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包括东海岸铁路计划及两项油气管道计划,这对东道主显然是一个巨大的尴尬,马云的个中滋味又是如何,真的无法猜测...柳传志的“在商言商”的教条在这里别有意味。
不过,马云从来不缺危机感,他多次说过,企业家要有敬畏,他也说过,我们今天取得的一切,绝不是因为我们多了不起,很难想象,这种谦卑的表述来自一个习惯张扬的自我表达的首富。过去两三年,万达集团,安邦集团,MT系,海航系等商业帝国都轰然倒塌,马云很多同样曾经叱咤风云的同行,朋友或对手都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戏剧人生,以马云的智慧和历练,他绝不会有太大而不能倒的狂妄。
从这些背景来看马云的退休, 或许可以想象另外一重意境。 江湖纷扰,即使是顶级高手也会心生倦意,别忘了马云的花名是风清扬,而风清扬最后的选择是隐居于思过崖....然而江湖毕竟只是传说,而现实则是不断变换的大舞台,总有一个角色需要你去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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