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与北大五.一九采访手记(五)
文章摘要: 天涯沦落中相识相依的林昭与甘粹——在这个意义上也许可以说,恰恰是林希翎,是林昭、甘粹悲剧姻缘之缘!
彼此陌生的缘中缘
录岀着甘粹先生平静中的波涛。这样的日子,心中总悠悠着林昭的遥天吟哦:“困顿波涛佳岁月。”
不平静中,是纯然的甘粹——录岀中仅仅保留了我不平静的插言。
甘粹灵岩祭林昭
怎能抑制心潮的激扬啊?原来毛泽东钦定又恩释的大右派林希翎,正是林昭、甘粹“姻缘”风涛的青萍之末!正像面对毛泽东钦定两大右派学生领袖的另一位——谭天荣,面对他在林昭墓前那一声“无与伦比的姐姐”,感何如哉?!痛何如哉?! 是啊,本只渴望静静的叙述,静静的摄录,静静地从岁月深处流淌岀甘粹与林昭的相识相爱….. 却未料,几乎采访一开始,就无法回避甘粹主持的人民大学左派批判林希翎的那个大会!
甘粹原来是这样打成右派的!
林昭与甘粹原来是这样“同为天涯沦落人”的!
世界如此之大,又这样的“小”!可林希翎不仅与林昭素不相识,即使对曾与她同台、因她获咎的甘粹,大概她也未必能对上号吧?!
林昭在铁狮子一号
我知道,就是我登上北京——苏州(灵岩山)列车的同一天,巴黎中华圣母堂正为林昭遇难四十年追思着。我也知道,追思会上最高亢的悲声正属于林希翎。当然, 这样林希翎就见证着天涯的相思、相通与相拥,见证着巴黎追思会上的每一个人——特别是北大人。他们中有的一进大学就被教唆着喊“打倒林希翎”, 有的是被陆平为完成“右派人数指标”凑数补成右派的,有的是林昭的同学、挚友,发言中才为当年的蒙昧格外痛心疾首,还有的沉痛地介绍着张元勋探监林昭的事 迹…….
可林希翎又何曾知道:甘粹是因为她补成右派的?!
天涯沦落中相识相依的林昭与甘粹——在这个意义上也许可以说,恰恰是林希翎,是林昭、甘粹悲剧姻缘之缘!
林希翎:1957铁一号
不由为盖世遮天的毛泽东“不平”也“惋惜”起来:怎么竟是极权,化彼此陌生为缘中缘乃至姻缘!又把一个个弱女子铸成了“铁一号”?!
不是吗?不正是毛缔造的中国1957,他钦定的罪尤,他恣肆沉浮天下的神功,尤其是他鼎定的金字塔体制顶尖的绝对威权——据此塔尖,毛泽东一声即可罪狱或 赦释林希翎;同样据此塔尖,邓小平却能颟顸置林希翎为(右派学生)唯一拒绝“改正”之绝地……多少铁血!多少云翻雨复!多少亘古叹绝的文韬武略!——不正 是这一切,熔铸了也反衬着一种尊严、一种人格、一种穿刺、一种时代精神与人性辉茫?!
陌生中,就是一种这样的相通相拥。
这就一点也不奇怪了:林希翎——林昭与甘粹缘中缘…….
林希翎在巴黎
甘粹:我是这样打成右派的
(据录音整理)
我跟林昭怎么认识的呢?58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合并到人民大学新闻系,这样她就过来了。她过来以后,那时我在人民大学打成右派。
——那是我大学第四年。
………………………………
到57年反右的时候,我没有发表一点意见,也没有写一张大字报。(——为什么?)因为我们那个班叫中央班——中央报纸的记者编辑班,我们那些女同学都是中 央报刊头头的爱人;有一个礼拜六,我就到人民日报同学赵培兰家里去玩,他的爱人就是李庄——人民日报副总编辑。他就跟我讲,现在中央“放”,让这些民主党 派人士说,将来要反攻的。他说我们现在人民日报社论都写好了——他说的就是第一篇社论《这是为什么?》,六月九号还是几号发表的吧,反正我这就是五月份 事。所以人民大学鸣放的时候,我就知道(鸣放者将来)要倒霉的,所以我没有说话——但是,我的内心里头对(后来)所谓这些“右派”讲的话,是同情、支持 的。
那时我还是人民大学(城区)学生会的秘书长,“右派”林希翎这些都发言以后…….林希翎这些人我都认识,但是不是很熟,她是法律系的,在西郊;我是在城内 的“铁一号”,那时还在“海运仓”,东直门那里、中国青年报附近,现在是中医学院——那时学生教授鸣放完了之后,学校就组织反击。反击那时开始呀——后来 不是这样——开始呀,党组织、青年团都不出面。那时不是叫大辩论吗?群众自己的辩论嘛,就由学生会出面来组织辩论:名字叫辩论,实际上就是批判。那时候我 是学生会秘书长,所以城里的辩论会就由我来主持。这都是准备好了的,这些党员下面的稿子都是写好了的。我简单的开场白之后,就是一、二、三、四、五、六、 七个,上去发言,批判林希翎;林希翎就在主席旁边站着——不是坐着:批判她。
我记得很清楚,前面七个发言发完了之后,林希翎就问我——因为我是主持会议的:
“我有没有发言权?”
我说:“你当然有啊,辩论嘛,她说了你,你也可以说!”
我就安排了她发言了。她一发言,下面就不干了,下面都是些左派学生。不干了我就说:
“咱们要民主嘛,只准你们说不准她说,这也不对嘛!”这样就把会议压住,让林希翎发言……那天具体讲什么我讲不出来了,但是我能找出她的发言稿告诉你。而且那天,人民大学的副校长聂真(采访者:聂元梓的哥哥?王前的丈夫?),对!对!就在咱们后台……
那时林希翎讲讲就拿出一叠稿纸出来了……啊不,不是稿纸!拿出一份红头文件,中央文件!看得很清楚,红头文件!
(采访者:林希翎总有些惊人之处啊!赫鲁晓夫报告就是她捅出来的!)
那份就是赫鲁晓夫的报告!她说:“我给你们念一念赫鲁晓夫报告!”这下炸了!聂真在后台马上说:不能让她再念这个东西了!
这样,下面组织左派就上台去把林希翎麦克风抢了,当然了,就把林希翎赶下台了。所以那个(她)也没有念成。那个会上我也生气了,我说你们还有没有民主?!我就会议不主持了,撂挑子了,我跳下台就走了。
——打右派我的罪状就是“同情支持林希翎”!
(根据你主持大会的表现吧?很有意义!很有意义!……林希翎今年4.29前,四月二十六吧,在巴黎,跟陈爱文参加、主持纪念林昭〔遇难四十周年〕;张元勋《北大1957》根据传闻——他并不认识林希翎,精彩传神了林希翎在北大的讲演……)
林希翎在会上主要根据她的经历,她是法律系的,曾经到兰州西北实习过,耳闻目睹一些冤假错案,那就说明解放以后肃反扩大化,整了很多好人……实习耳闻所见,所以她的发言呀,非常具有说服力!而且具有煽动性!
林希翎被抢了麦克风,被推下台以后,我就愤然跳下台不主持了,那会议也就乱了,当然我不主持了学生会还有其他人,还有主席,接着还会有人上台批判她……我被打右派,主要就是同情、支持林希翎。
第一次打右派,并没有打到我,因为我没有大字报,也没有鸣放……后来人民大学反右从老师学生里头反了200个右派,没有完成上面给的任务,后来反右结束了 以后,到58年开春过年前后——人民大学又补充反了200个右派。那次反了后就草草收场。我呢,就是后来这补充200个右派里头的。准备好了给我贴了张大 字报,“甘粹是右派”,班里开会,批判我一下就完了,就宣布我是右派,另外宣布开除党籍——我是54年在报社入党的。
打了右派以后,到1958年——正是大学四年级,是半年到中央报社实习,半年写论文。我是右派,又开除了党籍了,所以没法实习去,就留在学校里头。留在学 校里头也不能让你闲着呀,就到资料室去……原来林昭从北大转到人民大学来,就在资料室。那时我不认识她。但有时劳动的时候见过她,什么劳动呢?人民大学打 扫卫生呀,捡西瓜皮呀,把新闻系右派十几二十个人集中一起……那时林昭也来,也跟我们一块,但是不认识她,面孔是陌生的。那时我们也不会(互相)去问你是 哪里的,都耷拉个脑袋,低着头,在校园里抬不起头来,同学老师都不理我们,我们就打扫卫生呀,捡西瓜皮呀这些……
我是去资料室才认识林昭的。资料室实际就两个人:就是一个王前,还有就是林昭;我去了以后就变成三个人——由王前领导林昭和我。
2008-8-14于北京
(《自由圣火》首发 )转自祭园守园人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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