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性和实验性、边缘性经常被一些人当成一种招牌,其实所谓“先锋性、实验性”是在谈个人的文化观点跟这个时期的前沿的思考有关,和正在发生的新的可能性 有关。在多数的艺术家里面,不具备这个能力,大多其实只是更加时尚的、更加风潮的,更加和市场的、商业的有关,当然我并不是说“商业”不好。
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安迪·沃霍就提出商业艺术的可能。他这种提出实际上在当时是具有先锋性、实验性的。但在今天的中国,商业艺术有它的规律和矛 盾,今天的艺术作品在多大程度上还和“先锋性实验性”特征有关吗?如果是和这种特征有关,那么是重新定义了这个时期的状态,那么就具有先锋性和实验性—— 整个过程就在于“重新定义”。要不然我们要文化干吗?生活反正是一天又一天地过。
文化是通过一种有意识的觉醒,使人能够重新地定义自己的状态。按照这个判断标准,中国当代还具有先锋性实验性的艺术家是很少的。
因为具有这种“要求”可能是件不愉快的事情,还在坚持先锋性和实验性的艺术家,可能会因此而处于一种烦恼之中,处于一种不被理解的过程之中——最早趟路的人总没有后来走这条路的人舒服,总得一脚深一脚浅,弄不好就会摔一跤。
当代艺术这一块在中国,全部参与的人加起来,其中能够知根知底把这个事情说的清楚的人,不会超过一千个人,在这些人里能够靠艺术职业化生存的人可能不超过 一百个人,这一百个人里能够不依靠所谓的“西方”“外界”在中国能够生存的可能不超过十个人,这十个人里能够把自己的事讲清楚的可能一个也没有。这就是现 状。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那些比如黄永砯、蔡国强他们,他们的成功基本上算是在西方的成功,他们属于西方艺术家。
但是他们和画中国画的外国人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对中国多少是了解的,对这个社会是了解的,他们具有双重营养。但是他们的成功和认同,和他们的价值可以体现 是在西方框架里,“他”之所以成为“他”是因为他的成功,他成功这部分的价值体现在中国是完成不了的,所以我们称之为西方艺术体系下的艺术家,出口转内销 的。
中国的当代艺术曾经被忽视过,直到中国开始打国际牌的时候,人们开始认为当代艺术是国际文化交流的一部分,不管是一个社会所做的创新,还是文化创意一个基 础性的东西,现在是比较开放了。同时艺术总是被时尚化、被年轻人们感兴趣,因为它和日常经验不一样,会提供一些与日常经验相左的感觉。但是当代艺术没有真 正成为主流,甚至它没有真正具有实验性。所谓实验性和边缘性,是必须在和主流发生亲切的关系之后,它才能被称作是“实验性”和“边缘性”,否则,从未主流 接触,又何谈边缘?它只是一个无序和无结构状态。
今天的中国当代艺术仍然是一个无序、无结构状态。中国的这些艺术是在国际市场是被炒得很厉害,每个人都在谈价钱的事情。每年大学都在招生,几万人在那里报 名,认为艺术是个赚钱的途径。就好像全中国都在做菜,但是中餐并没有变成一个有控制、有标准的、很具有意识形态的一种菜,仍然是个没有规矩的东西。
中国当代艺术目前没有很好的收藏阶层,也没有相应的评价体系。中国的艺术批评家当然是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人,那几个人本身水平就有限——这不是他们个人的 问题,我觉得中国整个知识分子阶层在中国社会的变革过程中都是缺位的,理性的思考和批判的能力和形而上思考的能力和另类思考的价值观,都不存在。这个是很 大的问题,是几十年来的思想控制造成的这一块的严重的萎缩,甚至灭绝。
这个是要付出代价的,民族就是要付出代价。你的创造力,你的精神的强度,你的看问题的尖锐程度,你的思考的建设性都严重地受到挫伤。我今天说“社会需要创 造力”,明天就能出来创造力了?这是不可能的,教育的失败也是一个原因,教育的风气那么差,教材那么差,我们从小到大就是在训练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就 是踩着别人上去、获得一个好的生存环境。如果几代人都是这样,一个国家会怎样?是一个很糟糕的社会,没有一个价值体系,没有人说:“哦,不这样也可以, 哦,那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天价走势,“谎言共同体”,假拍,这些艺术圈的“传言”都具有某种真实性,和确定性,在中国朝着任何一个方向去怀疑都是可能的,因为这个社会是个极端缺乏 伦理道德、基本的标准、责任的社会,毫无疑问,从假药、假酒等等一切假的东西看,这是全面崩溃的一个社会,文化和以文化为幌子的都沾着整个社会的缺陷,是 择不净的一件事。
艺术界的现象,从大的方向看,是大文化的一个正常现象,艺术是其中的一小块,文化就呈现一种无价值、价值混乱、自我残害的状态。人类在否定了自己的文化价 值的可能的时候,是一种自我残害,自我尊严、自我身份的一种残害。如果在这个意识上都没有的话,中国社会就是一种文化的自取其辱,中国的所有的做法,这几 十年来,就是自取其辱。没有办法的,我们就是要付出代价。也许你可以把这些事情浪漫化,或者是说幻想化,但是弄到最后我们看到的是什么?它仅仅是一种难以 自圆其说的简陋的爱国主义、国家主义。
很多现在发生的事情是在中国具有独特性的,很大程度上又有时代的独特性,全球化,由于长期的封闭和之后的开放,造成的误解和盲目的冲动。
当代艺术在中国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供养体系的。现在起哄架秧子的所谓的收藏家开始有了,多数是没有任何当代艺术文化的意识背景的。不是说不可以,当然可 以,这也是一种文化,只是说相对而言薄弱,当然还有是为了经营和投机,商机很多。由于这些收藏家不具有展示和评价的功能,所以作品被收藏之后,就和社会没 有关系了,作品像被扔在黑洞里了,不像国外的收藏家,可以把作品放到博物馆,博物馆要靠收藏家提供藏品,收藏家会把最好的作品主动地放到博物馆里。中国的 收藏家影响不了博物馆,博物馆体制是国家的,不需要好的作品,中国的博物馆仍然在靠出租自己的面积来获得资源,这和一个进城的民工来靠出租自己的身体和时 间来获得工资是没有差别的。在文化问题上这个国家是没有尊严可谈的。文化机构无法靠独立的资助来获得他的文化判断,只能靠出租场地,这是中国的事实,这个 事实一天不改变,中国是没有文化尊严的。
《新周刊》采访整理 佟佳熹 (艾未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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