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4日星期二

韶华:“十年浩劫”何以人们丧失了理智?

——噩梦钩沉

图为作者

“大革 文 化 命”已经过去四十年了!我们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回避这段历史疮疤。

这场“革命”,党中央定性为“十年浩劫”或“十年内乱”,仔细想一想,还可以叫做“一场全民的大荒唐的悲剧”!“你方唱罢他登场”的闹剧!我们亲身经历这场悲剧的人,如果不把它记下来,就愧对后代子孙!“忘记意味着重演”!

我们说它是全民的“大荒唐”!因为人们好像都失去了正常的理智分析和理性判断!略举几例:

先说它无缘无故地给自己制造了多少“敌人”:

从高层说:上至国家主席刘少奇,党的总书记邓小平,绝大部分的中央委员们,中央人民政府各部的部长们,各省、市的省市委书记和省市长们,各地、县的县委书记县长们;

从基层说:下至农村公社的书记、社长们,工厂车间的主任们,各企、事业单位处级以上干部们,大学、中学、小学的校长、教授、教师们,……全被打成了“走资派”、“三反分子”、叛徒、特务;知识界的学者则全被打成“白专道路”“资产阶级反动权威”等等,他们被“打翻在地,砸烂‘狗头’,踏上一万只脚,永远不得翻身!”……

一个国家、民族,在数日之内,无缘无故地自己给自己制造了这么多“阶级敌人”,他们被逮捕、“专政”、下狱、抄家、批斗中的人格污辱,酷刑的折磨,这还不是大疯狂、大荒唐吗?

那时,被“造反有理”煽动起来的“红卫兵”孩子们(从小学、中学到大学的学生),对他们的恩师,长辈,随便安个什么罪名,几个人一合计,不经过任何法律,立马可以去逮捕、批斗、抄家。政法部门都被他们搞瘫痪了,有一段时期,连交通警察因为造反,交通都没有人指挥了。中国从来没有过这样无法无天的世界!这不是大疯狂、大荒唐吗?

人们好像都失去了正常的思维方式和理性判断。早在“文革”之前,各大报纸已经在报头旁边每天刊登一张毛主 席像和一条“语录”了。文革发端之初的某一期,《陕西日报》照例在头版刊登了一张毛 主 席像和一段语录。第二版登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对着太阳看,报纸反面的“纸老虎”,正好套在正面“毛主 席”三个字上。造反派们,便说诬蔑毛 主 席是纸老虎,居然能够动员起三万人,围攻陕西日报社,要求揪出罪魁祸首。不用想就可明白,有谁看报纸会对着阳光看报纸的反面?有哪一个反革命会用这种办法去诬蔑毛主 席?

“辽宁日报”报头的四个字,是毛 主 席手书。行草有断笔的地方。造反派不知道怎么分析出来的:从断笔的白空行的线条间找出中间有“秘潜今怒”四字,说这是一条反动标语。即反动派要秘密潜下今天的愤怒,将来要翻天反攻倒算。他们把这个报头复印放大,要大家分析。我仔细看了,横看竖看,正看反看,怎么也找不出来这四个字。可是几千人围攻辽宁日报社,批斗社长、总编,工厂制版的车间主任。不用仔细想,连放大了的版面都找不出来,有哪个反动蠢蛋,会用这种办法制作反动标语?不是发神经嘛!

文革期间沈阳演出过一个话剧《南泥湾》,其宣传海报上画了个一个锄头和一堆土。造反派从这个图案的笔划中找到一句反动标语,复印多份,广为散发,呼吁揪出制作海报的反动分子。不够荒唐吗?

北京美术馆举办一次革命题材美展,迎门的一幅大招贴画,画的是“你追我赶”,画面是一群人推着小车举着红旗从右往左前进(送公粮),红旗旗梢向右飘,被批为“西风压倒东风”,这还不足为奇,有一个人居然从画面背景的“苇叶”中“组”出“蒋介石万岁”五个字来!画家被斗被捕,那是当然的事情。

1962年我写过一篇《风雨三人行》的短篇小说。故事是三个人夜遇大雨,大河涨水,往东、往西、往南都找不到路。往北走,找到了一条小道,得以摆脱洪水的围困。批判我时,造反派上纲说:北面是苏联,说我是要搞修正主义学习苏联!又是妄想式的荒唐!

有人写诗“水流千里归大海”,说是‘向往台湾’!“太阳落山了”是影射攻击毛主 席(因为毛 主 席是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有人说,他家的火炕刮西风好烧,刮东风倒烟,说这是攻击“毛 主 席‘东风压倒西风’的英明论断”,因此他们就变成了是阶级敌人!是为复辟资本主义制造舆论……

任何一件小事,都可以无限“上纲上线”,人们都失去了理性和正常的思维方式,岂不是大疯狂、大荒唐吗?

“大 革文 化 命”到底制造了多少“敌人”,没有确切统计。粗略地说,有五大批:

第一批:即“大 革文 化命”的第一个阶段,“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时期,制造了一批。在这个阶段,旧社会参加过会道门的,在伪政权任过小职员的,历史或政治上、出身成分上有过“污点”的,演过旧戏的,甚至人们叫做“破鞋”男女作风有问题的……红卫兵把“破鞋”串起来挂在她们脖子上“游街示众”;这次“横扫”,盲目地说在全国也扫了数百万之多!

第二批,因为在第一阶段,孩子们闹得无法无天,为维护正常的社会秩序,刘少奇到杭州征求了毛主 席的意见,建议向学校派“工作组”以控制混乱局面。后来说这是“派工作组镇压学生”,“段祺瑞才镇压学生呢”,于是“工作组”成员都成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执行者(简称“资反路线”)被打倒了;

第三批,是“走资派”们。按照当时的“逻辑”,凡是掌了权的,就是当权派,当权派就注定是“走资派”,可以设想:各个国家机关、大中小学、人民团体、民主党派,企事业单位……有多少人被批斗?在“大革文 化命”中,人们天天唱着语录歌“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直到“革命”结束,也没有定出个政策:什么样的人才是“走资派”?这是最大的一批“敌人”。

第四批,是“文化大革命”进程中的清查“五一六”分子,(直到现在谁也说不清什么是“五一六”分子)。这一批制造了多少敌人,没有办法统计!

第五批,是“清理阶级队伍”和“斗批改”阶段,查历史不清楚的“假党员”、凡是在地下工作中被捕或坐过敌人牢狱的,注定是“叛徒”,或家庭成分历史上有问题的(比如家里开过小杂货店,是小业主);也被清查斗争;

第六批,是不同派别的红卫兵们。他们都称自己是真正的“造反派”,对方是“保皇小丑”。在夺权斗争中,“延安造反兵团”和“井岗山造反兵团”,喊着同样的口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彼此进行血腥厮杀。这也是一段大疯狂、大荒唐!江青提倡过“文攻武卫”,实际是在鼓励武斗。红卫兵们到军队仓库抢武器,除了飞机没有出动,辽宁抚顺市在武斗中,坦克都上了战场。已经是“全面内战”了,还说“形势大好,越来越好”。为了抢占沈阳一个医院的阵地,一次战斗就伤亡数十人,全国牺牲了多少“小将”,没有人统计过,一定是一个很大的数目!

这六批被制造出来的“敌人”,(除了小将),当时习惯分为九类:即“地、富、反、坏、右;叛、特、走;外加一个臭老九(知识界精英)”。这九种人被关押、批斗、酷刑折磨——既触及灵魂,又触及皮肉。除了本人,还诛连了这七批人的家属、再加上他们的亲朋厚友,有上下级关系者,被诛连者约略估计,约略估计也有千万之巨!

有造反派提出“打倒一切”,“一切”当然包括他们自己,果然在“革命”后期,“四人帮”及其爪牙也被打倒了。

人们形容蠢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个执政党自己号召群众把自己的政权搞瘫痪,岂不是丧失的理智的大疯狂、大荒唐吗?!

我们还可以列出两批敌人,即第七批:就是“亲密战友,写进党章中的法定接班人”林彪出事以后,轮到“响当当”的革命派军队干部了!在部队清查林彪反党集团时,其骨干分子和贴边粘线(有上下级关系)的人,被清查的也不在少数!这一批人,既是害人者,也是被害者。我们可以不算在被打倒的“敌人”之内,但算是“第八批”吧。

一批一批的轮回着批斗,第九批,就是粉碎“四人帮”后,在清查“三种人”时,轮到靠造反起家的“造反派”们自己了!

红卫兵小将们被煽动起来之后,闹得全国乌烟瘴气,他们好像卫星一样,把它放上了造反的轨道,按照自己的惯性运行,下不来了,后来提出了“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口号,各个机关学校进驻了“工宣队”(工人宣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管理学校,但是红卫兵们还是不听话。况且几千万大龄青年,多年没有上课,生产停滞,哪里有就业岗位呢?于是一个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产生了上山下乡高潮。

这一批革命小将、革命先锋和生力军,一直到领略了北大荒的大风雪,南国深山老林的蚊虫叮咬,饿着肚子还要一天十几个小时改天换地的艰难劳动,才有所怀疑。又后来,林彪出事以后,他们进一步开始思索: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接着是“大返城”高潮!

在这一批人中,他们既是害人者,也是被害者。他们之间的少数头头,在建立“革委会”时当了各级“革委会”的官员。在粉碎“四人帮”后当然被清查,罢官,个别在武斗和批斗“走资派”有血债民愤者,则被判了刑。他们“造反”的结果,也是很悲哀的!

从经济上说,许多厂矿都停产了,因为武斗鞍钢的钢水几乎凝固在炉子里;在农村,鸡下了蛋,拿到市场去卖,或者把自己种的白菜、大葱拿到市场上卖,也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批斗一番……国民经济怎么不“频于崩溃”呢?

总的说:这场以“造反有理”为口号的革命:

既破坏了物质文明,又破坏了精神文明;

既否定了历史,也毁灭了将来;

既破坏了道德,又破坏了法律;

既破坏了民主,又破坏了集中;

既破坏的纪律,又破坏了自由;

既没有统一意志,个人心情又不舒畅(夺权当了官的造反派头头舒畅了一小阵儿,接着被清查罢官甚至叛刑);

剩下的只是无政府主义的“浩劫”和“内乱”。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客观地说:并不是中国大多数人都丧失了理智和理性的思维。高级干部们被打倒了。他们被领袖批评说:对这场革命“很不认真,很不理解,很不得力”。由于多年形成的个人迷信,他们习惯地只能怀疑自己,况且在批斗大会上,他们只有认罪的份儿,没有任何分辩的权利。中级干部们虽不理解,只好“紧跟”。只有张志新那样少数的清醒者,以生命进行抗争(本人曾经和张志新在一个单位工作,在春风文艺出版社1996年出版的《说假话年代》对这一事件有过介绍)。本人自己在被批斗时,当被两个大汉架着背膀作九十度弯腰时,在一片“打倒”中,也只得违心地认罪。

那么,是什么客观原因,客观条件,造成人们失去正常的思维,形成十年大荒唐和大疯狂的呢?让我们对各个阶层的“群落”试作分析:

第一,任何一次大的群众运动(“文化大革命”实际上并不是真正自发的群众运动,而是在“舆论一律”的条件下,被煽动起来的“运动群众”我们姑且叫“群众运动”),必须有一个领袖。这个领袖要像神一样,有绝对权威,任何人不得反对。他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是神一样的旨意。所以,在每次群众性的大行动之前,先要造出一个神来。神是人造的。人造出了神,就得崇拜他。对毛主 席的造神运动,早就开始了。刘少奇的“七大报告”,是第一个高峰。新中国建立之后,又陆续制造着。到了“大 革文 化命”时期,林彪的造神和江青的造神,就无以复加了。请看当时的口号:“对毛主 席的信仰,要信仰到迷信的程度;服从毛 主 席,要服从到盲从的程度!”“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句句是真理”。“对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造神最好的方法是颂歌、颂诗。“文化大革命”中的歌曲,除了“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还有“在北京的金山上”“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以及语录歌,响遍祖国大地。

各种宗教在敬神时,无一例外的是要举行一种仪式。“大革文化命”中的“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做“忠字操”,唱“忠字歌”,“三忠于(忠于毛主 席,忠于毛 泽东思 想,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四无限(无限崇拜、无限信任、无限敬仰、无限服从)”都是造神运动后的敬神仪式。(权延赤著《走下神坛的毛泽东》有过论述)

当时,响彻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山呼口号是“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早晨在医院门前,不管你是病号、陪护家属、医护人员,必须先做“三忠于操”,才开始挂号看病。甚至到商店买东西,和售货员都要对说几段语录,才交钱买货。

正是中国人民共同制造了这样一尊“神”,“大 革文 化命”才得以畅行无阻!浩劫才能够延续十年之久!

第二,任何一个群众运动,必须有一面旗帜。“大革 文 化命”的旗帜是“革命”!在中国历史上,在人们心目中,“革命”是一个神圣的词语。谁敢于反对革命呢?“大革文 化命”的旗帜正是响当当的“革命”,还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是要“防止资本主义复辟”“捍卫社会主义”,迎风招展光辉灿烂的旗帜!

任何一次革命必须有一套理论。当时的理论是“以阶级斗争为纲”,“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阶级敌人就在党内,党内有一个资产阶级司令部”,“阶级斗争”垫定了理论基础。

按照这一理论,当时给人们描绘了中国两种前途:

第一种前途:如果不搞“文 化大革 命”将会出现多么可怕的情形呀!那时,修正主义就要复辟资本主义,这个洪水猛兽就要把社会主义变成资本主义,无产阶级专政就会变成资产阶级专政,变成法西斯专政,就要千百万人头落地,中国就要进地狱!这是多么可怕的前景呀!不搞“文化 大革 命”行吗?

第二种前途:我们搞了“文 化 大革 命”,人们为之奋斗多年的社会主义成果,就可以得到保卫,将来就可以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天堂,这又是多么美好的前景呀!当时还有一个口号“身居芽屋,胸怀天下”,要干世界革命,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受受难的人民。

这两个“中国的命运”和前途摆在那里,谁还敢反对 “文 化 大革 命”呢?所以全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闹得已经无法收拾,没有一块干净土,七亿人民就被卷进这场十二级风暴中了。谁反对,立马就会成为“反革命”!(恰恰相反:国民经济频于崩溃,人民生活极端困难,正是受了二茬罪)。

第三,任何一个大的群众运动,有了领袖,有了旗帜之后,还必须有众多的群众队伍一起汹涌前进,才能发展延续。对于“文化大革命”的队伍,我们必须按阶层群落层次,细细分析:

第一是红卫兵小将们(从小学生到大学生),这是造反的先锋队和主力军:人们生来就有好斗的本性。孩子们一般厌恶学习,厌恶考试,甚至厌恶管束严格的老师。他们即使在游戏时,也喜欢当强者,当头头。他们高兴地唱着语录歌:

“马列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他们把教师,把平常让他们害怕的上级领导,戴上高帽子游街示众,让他们“低头!”,殴打他们!结果呢?这批平常在他们面前很神气的人,这时居然也是个“呀呀乌”,很驯服!个个都很听话。于是孩子们高兴了,便觉得自己是领袖,是强者,平常爱打架斗殴,或者有点“施虐狂”的孩子,折磨批斗对象一下,觉得很好玩儿。因为《语录》说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所以,对敌人得狠狠地批、斗、打,是理所当然的,完全是革命行动!

“文 化 大革 命”全国都“停课闹革命”了。红卫兵们可以免费坐火车到北京,到全国各地“串连”,可以在天安门广场接受伟大领袖的检阅。所到之处都得热情接待,免费吃喝。而且到了哪里,想斗谁就斗谁。他们成了检察官,可以随便指责当地的“文化大革 命”搞得冷冷清清,拉出当地他们认为应该批斗的人,当场组织批斗!有的地方,出现外地红卫兵在批斗会上,打死本地人的现象。孩子们觉得,他们是战无不胜的英雄,不要上课,不要考试这是他们的理想、抱负,他们要“指点江山”,……对孩子们,这真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当初,要打破“旧秩序”,靠的正是这些天真的小将们!他们是革命的主力军,急先锋,最先造成了势不可挡的席卷全国的“十二级风暴”、“八级地震”和“泥石流”!

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阶段,还搞了一个时期的“破四旧”:国宝级的文物:古字画,古石碑,古瓷器、铜器,甚至古建筑上的浮雕,都作为“四旧”砸烂或付之一炬了。有一个短时期,小将们在商店、饭馆,贴上“敕令”:不准卖烟、酒和绸缎,理发店只能剪短头发不准刮脸。因为这是“资产阶级”生活。这不是“文化大革 命”,而是真正的“大革文化命”,这又是一种大疯狂、大荒唐!

(陈毅老总和几位元帅在一次接见部队造反派时曾经告诫孩子们:你们娃娃懂得什么革命呀!)

其实,孩子们懂得什么是革命呀!他们被利用了!

“大革文 化命”之初,部队也开始造反了。士兵斗军官、斗将军,冲击大军区、军委,甚至冲击作战室!红卫兵开始到军队内部串连造反!军队是国之“长城”,军队的几位元帅,感到了危险,制定了军队内不准“串连”贴大字报和造反的条例。在政权被搞瘫痪之后,由于实行了军管,才没有出大乱子。

军队的任务开始是“不介入”(派性),后来闹得无法无天了,转为“支左”(即支持革命左派)。上海的造反派夺了上海市委的权力之后,全国都刮起了夺权风暴。权力这个东西,好像一块狗肉,扔出来了,红卫兵小将们对权力有了兴趣。军队要“支左”,但派系林立,谁是“左派”呢?没有政策,没有界限。于是各地的支左部队,因建制不同,形成各支一派的情况,武斗便开始了。小将开始抢军队仓库的武器。在“全面内战”的武斗中,死了多少孩子,没有过统计。最后停止武斗的是河北省的保定地区。这已经1977年,是粉碎四人帮一年的事了!可见制止武斗有多么困难。

在分析造反大军时,我们不能忘记农民这一群落。在中国历史上要革命、造反,农民是一支大军。如果七亿农民进城造反,不会比李自成进北京好多少!幸亏“最高”还清醒,要打乱“旧秩序”红卫兵就够用了。不准农民进城造反。在农村,只有当地中小学生和干部造了公社和大队一级干部的反。对广大农民是:“分,分,小命根!”。尽管干一天活,只有几分钱,但农民得以锁在农村种田自己挣饭吃,并且供应城市市民。以维持每人不到三十斤粮食的定量。所以,有人说:“工分救了中国”是很对的!

农民没有进城造反,所以在“文化大革命”的“革命群众”中,我们不算农民。他们虽然没有参加,但是在农村也没有也不会形成反对“文化大革 命”的力量。

那么工人阶级呢?绝大部分老工人,受到传统教育,热爱劳动,反对胡闹。在“文化大革 命”中,大多老工人都比较“保守”,他们以继续维持生产和守卫工厂安全为己任。尽管有的工人也参加了造反,但没有形成“大军”!但都拥护“文化大革命”,没有也不可能出现反对势力。在城市闹得最凶、武斗最烈的则是各个技工学校的学生们。他们年纪小,缺乏判断能力。

我们现在来分析第四批人,即干部队伍:

对于一般干部来说,工人、农民是他们的群众,而对“最高”来说,党中央、国务院、各省、市的领导,就是他的“群众”。对这个群体在“文化大革 命”中的态度,我们必须一一分析:

首先,中央“决策层”,毛 泽 东是神,林彪是造神者,刘、邓是被打倒的“走资派”,其他几个成员或者因多年形成的党内民主生活不正常的情况,或者不敢说话,或者不得不“紧跟”,决策层谁也没有力量抵制“最高”,什么事情都是他一棰定音。在这一层面因为没有民主、也不可能有反对者。

在中央委员一级(国务院大部分部长,各省市大部分书记都是中央委员)都被打倒了。在“文革”之初,“最高”就批评他们“对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很不得力,很不认真!”因为红卫兵的冲击,连正常的党委会议都开不成。他们没有任何发言权,只有挨整的份儿。这群人中也不可能出现反对派。

在这一类“群众”中,也是多年形成的个人迷信。当他们挨批斗时,有的人曾经暗暗怀疑过“文化大革 命”怎么能够这么搞呢?但这些人就像怀疑神似的,马上会有负罪感:是我自己思想跟不上领袖!我怎么能怀疑一贯正确的领袖呢?有的人被专政之后,在监狱里,还可怜巴巴地,给领袖写信,说自己不是“走资派”,是忠于毛主席的。想让毛 主 席救他。这类信件大多如石沉大海。

再说一般干部:在当时的形势下,因为都不愿意当“保皇小丑”,也都卷入了造反大军。他们同样绝对相信“神”。有的干部参加了这一派,有的干部参加了另一派。在夺权斗争中,都说自己是真正的革命派,对方是“保皇小丑”。

对上述对各类“群众”的分析结果是:在每一个群体中,紧跟“文 化大革命”的都是百分之百。没有任何阻碍力量。加之党内民主生活不正常,社会上“公、检、法”被红卫兵小将们砸烂,形成一个无法无天的世界,这是“大革文 化命”得以形成“大疯狂”和“大荒唐”,也是人们在十年内丧失理智的根本原因!

我们还必须讲讲这些“革命对象”的归宿:即那九种“敌人”的命运,在粉碎四人帮后,拔乱反正和落实政策中:

地(主)、富(农),推翻了唯成份论,过上了正常人正常生活;

叛(徒)、特(务)、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在粉碎四人帮后,作为冤、假、错案,都平反了(自杀或被折磨至死者,平反昭雪,开了追悼会)。

走(资派),都是好干部,官复原职;

九(臭老九),在恢复高考和提倡重视知识,重视人才的全国科学大会之后,都走上了教学和科研岗位。

这里我想借机说说“文 化大 革 命”中发生的几种自相矛盾的现象:

毛泽东早就说过:严重问题是教育农民。可是知识青年、广大干部(包括久经考验的老革命家和老共产党员)却要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岂不是谬论!

按照共产主义理论:到了共产主义阶段,要消灭“三大差别”。在文化大革命中是:工人向农民看齐(有二十万工人被下放到农村);城市向农村看齐;知识界的精英,脑力劳动者向体力劳动者学习。原来的经典理论不是颠倒了吗?

在邓小平复出期间,开始恢复高考。所谓的“白卷英雄”张铁生,因为这一行为是反对“资本主义教育路线复辟”是“反潮流”英雄,在“反击右倾翻案风”中,居然当了全国人大常委,某农学院副院长!这又是空前绝后的世界性的“大荒唐”!

在经济上国民经济濒于崩溃,因为要“继续革命”而大批“唯生产力论”;

无论在中国或世界的历史上,“文 化大革 命”这个特殊的大疯狂和大荒唐现象,都值得研究。

所幸的是领袖的预言“七八年再来一次”,没有实现。否则,真要“亡党亡国”了。

注:上文是作者《做噩梦年代》的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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