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新聞歷史,沒有像今天一樣,發生過一件如此轟動的集體請辭案例。
遠在九十年代中,香港發生過「亞視六君子」事年,六名記者因為抗議新聞部對外購六四紀錄片審查一起辭職,希望喚醒社會人士對新聞自由關注。今天,因為有線電視粗暴解僱四十名新聞部同事,引發三十名記者包括部門主管辭職抗議。
歷史有一種巧合,當年的亞視君子,當中有幾位曾經在有線工作過,雖然都已轉職或退休。我訪問過部份「六君子」,部份人回看事件,坦言那個年代經濟環境好,辭職之後立即可以找到好工作,辭職也不需要太多勇氣。但現在香港新聞界的處境跟那個年代差天共地,疫情令到經濟環境差,人浮於事,記者工作難找,辭職之後並不容易找到另一工作。
一位女記者,哭着在有線門外說:「做過有線,也很難在外面其他新聞機構工作了。」意思是,有線新聞數十年來,堅持做出新聞質素,編輯室包容一定程度的採訪自由,記者還可以有所堅持,在今日風雨飄搖的香港新聞界,還有另一個容身之所嗎?
今日還在有線新聞部工作的人,很多人不只是為了一個飯碗。人工不高,工時長,如果只為一份糧,不會待到今天。一位被炒了的攝影記者,今天離開立法會的工作崗位,還按下了攝影機的直播按鈕,好像在鐵達尼號上的樂手,還堅持拉着小提琴,即使知道船正在下沉,自己會葬身大海。回到公司,他還拿着手機自拍,「今天我被炒了,還有很多美女記者送行。」他笑着離開,眾美女卻掉着眼淚送他。
另一位攝影記者,火爆十數年,今天被解僱,還跟舊同事說:「我真係好喜歡拍攝新聞。」
「裁員是挑最優秀的來開刀?你們的解僱準則是甚麼?」不同部組的主管,跟有線新聞部那四位空降下來的管理層理論了一整天,卻獲得了侮辱的回應:「你們像爛仔講數?」(諷刺來理論的記者如同黑社會談判)
而記者本身就應該據理力爭,懂得發問問題。那些年我在有線新聞做過記者幾年,主管鼓勵的風氣,就是只要記者是有理據的就可以查根問底,「不聽話才是當好記者的條件。」我也說過這句話。但那時候,香港新聞自由排名在全球20位,今天香港在那個國際新聞指數裡,已經急墮到第80位。
明顯今時不同往日,回不去了。約半年前,四位在新聞業界沒得到敬重的人士,忽然取締了資深新聞人,空降加入有線電視成為主管,引起了一陣震盪。「隨便在有線找一個中層記者,資歷都好像比這四位優勝。」而類似這個情況,也在其他電視新聞台裡發生。原本有資歷應該晉升的新聞工作者都不獲得重用,換了一些難以服眾的人士,客觀效果就是讓新聞部由優秀走向平庸,甚至走向衰落。
而據多位有線新聞部員工形容,好幾個月來,四位新任管理層都處於「無作為」狀態。大家都知道,暴風雨始終要來。
有線新聞,多年來是香港公信力數一數二的電視新聞媒體,其偵查報導、及有線中國組的採訪,均是「新聞教材級」。其出品有生活化的「牛丸沒有牛肉」「動物傳心術」等又有趣味又有新聞價值的調查報導,記者都被訓練得要製作既專業又吸引觀眾的高質素新聞作品。
有線中國組,更加是連中國內地的官場領導人也要指定收看的節目,去年疫情爆發初期,也是極少數有記者留守武漢的香港新聞單位。後期新設的「新聞刺針」專題組,和有線中國組,在各大新聞比賽中,例必掃走不少獎項。
今天第一個震撼消息,就是公司以削減資源為理由,把整組「新聞刺針」炒掉。「新聞刺針」是有線新聞的王牌節目,品牌的叫座力,很大程度也因為它能泡製出與其他新聞頻道不同,有心思而令人難忘的獨家採訪。
而頻頻拿獎的記者,竟然是被開刀的對像,公司連一句合理的解釋也沒有,部組主管也通通不被知會。辭職記者遞交辭職信後,換來冷冷的一句「還有多少封信?」因為優秀,所以被懲罰,似乎是有線裁員行動今次發放出來的訊息之一。
同日晚上,有份裁員的四大管理層之一的前主播李臻,被爆出他早前在有線另一頻道,訪問特首林鄭月娥時,在訪問中段休息時,連林鄭月娥也忍不住訝異地形容,李氏的訪問風格「很溫和,怪不得我的新聞秘書形容(你)很配合很合作。」
舊時代的有線新聞,以紥實尖銳為優秀,如針刺出民間利弊,如刀解剖出社會真相;今日來替全香港最有公信力的新聞部動手術的人,卻以讓政治人物感到溫和為採訪大法,足以影照出香港今日命運的寫照:優秀被懲罰,劣幣驅逐良幣。
有線中國組主管司徒元已是資深前輩,非年少氣盛。他率領全體中國組記者請辭,在臉書寫下了一句「寧化飛灰,不作浮塵」。公司先是解僱了中國組一位資深記者,但全組上上下下共十人實現了「齊上齊落」的氣魄,也是告戒香港人,今日新聞自由受到威脅的嚴峻程度,別再有任何幻想。
(圖為傍晚於有線電視大樓外情況:集體辭職的港聞組主管及記者十餘人於門外留影,中國組主管司徒元和同事坐車離開,公司的官方公告被棄在大門地上)
——作者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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