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哈耶克也是凯恩斯的基础
——读《凯恩斯大战哈耶克》有感
经济学史就是一部国家政府干预与自由放任的争论史。最早的重商主义是主张国家干预的，以后的主流古典经济学和新古典经济学则是主张自由放任的。期间，德国历史学派又回归到国家干预。近代凯恩斯主义和哈耶克的自由放任则是经济学争论的焦点。
以下的笔记，我好像记述凯恩斯的更多，然而我恰恰是在根本上、哲学意识上和终极意义上，赞同哈耶克的观点。并且，我以为，凯恩斯与哈耶克的分歧，并不如参与争论者、尤其是那些选边者眼里那么大。或许，他们与马克思一样，都不是标准的"凯恩斯主义者"或者"哈耶克主义者"。
凯恩斯读完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后，写给哈一封热情洋溢的表扬信，但也提醒："你赞同必须在某个地方划下界限，也赞同逻辑上的极端是不可取的。但是你从未向我们说明在哪里、怎么划下这条界限"。
我的理解，在经济学上就是什么时候是干预的最佳时机，而干预的力度究竟应该达到什么程度？这条界限是无法预先划下的。它是可以动的，不是一直朝下，也不是一直往上，是上下浮动的。
凯恩斯发现，将货币价格跟黄金挂钩，也即"黄金本位"，国内价格就会出现波动，并无法控制。各国政府都面临着以下选择：是要价格稳定的货币，还是要稳定国内价格？
我以为，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即形势已到了本币缺乏足够信任度时，黑市黄金、硬通货左右普通民众的价值概念时，同样的问题更为严重。
根据凯恩斯的推算，金本位并不是真正的自由市场机制，因为它的交易价格是由中央银行规定的。现代世界使用纸币和银行信贷，不管我们愿意与否，没人能离开"管制"货币。货币可兑换黄金，并不能改变以下事实——黄金本身的价格取决于中央银行政策。
后来的哈耶克亦采纳这一思路。
哈耶克提出一个惊人论断：货币没有内在价值。我们感兴趣的只是货币对商品的相对价值（与收入来源相比较，或作为欲望满足手段）有什么样的影响。
米塞斯、哈耶克相信，市场走向"均衡"的"自然力量"能够让波动的经济恢复秩序。而凯恩斯认为，"袖手旁观"以及受"因故意取消中央控制而带来的机会"敲打，是不可接受的。
米塞斯在《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计算》中指出，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主要产业（"生产资料"）由政府所有，故此，商品的价格以及价格的关键目的（分配稀缺资源）就变得冗余了。"让我们脱离生产资料私有制和货币使用的每一步，就是在让我们脱离理性的经济"。米塞斯的这段话是哈耶克的核心。
凯恩斯认为，他与马克思主义者以及某些社会主义者不一样，他从不主张让国家取代私营企业。
凯恩斯主张，在经济周期的底部，需求长期短缺会导致经济活动放缓，从而带来不必要的失业。没有私营企业能保证足够的需求，政府应当通过公共项目的方式来提供需求。凯恩斯拒绝坚守自由市场，认为把达尔文主义应用到经济活动中并不适当，更好地理解经济运作，能让负责任的政府做出决策，消除商业周期触底带来的惨烈后果。
维克塞尔建立在"自然利率"差异上的假设：个人储蓄等于投资，"市场利率"或信贷的价格，由银行来固定。奥地利学派认为，自然利率和市场利率的差额造成了商业周期。对央行行长来说，问题在于不可能精确判断自然利率是多少，所以，他们必然会把市场利率设定在不恰当的水平上。这就导致了商业周期里的繁荣和萧条。
那时的经济学家都假设，随着时间推移，储蓄和投资是等值的。凯恩斯提出，储蓄是一群人，投资的完全是另一群人，所以常出现不平衡，一旦投资额大于储蓄，就会因为价格通胀产生繁荣。反过来，储蓄多于投资，就会出现萧条，并伴随失业和通缩。
凯恩斯有否想到：所有储蓄掌握在一方手里，所有投资同样由同一方决定，那么后果呢？
哈耶克相信，只要能维持真正的自然利率，经济体中的货币就能变为"中性"，在这环境中，商业周期的波动就来自其他因素的变化，如新产品的发展或新的发明发现。
米塞斯说：银行政策让借款利息低于自然利率，导致生产活动增加，最先产生的作用是……提高了资本品的价格，而消费品的价格只适度上涨……但很快，反向运动就出现了，消费品价格上涨，资本品价格下跌，即贷款利率提高，再次接近自然利率。哈耶克描述了无根据的借贷增加怎样随着时间导致资本物品生产过程的混乱，反过来又使得商业周期底部崩溃。
哈耶克认为，增加投资以对应这一本来就需要维持旧有资本的"储蓄"——任何此类举措，其效果都等同于将投资抬高到净储蓄通胀水平以上的做法，它强迫储蓄，误导生产，最终导致危机。
凯恩斯认为，人要为自己的命运负责；而哈耶克则有些不情不愿地认为，人只能服从自然规律。
哈耶克不是对经济危机不作为，他说"不要回到从前放任支出的老习惯上，而是要废除限制贸易和资本流动的限制（包括对新事物的限制）。这些限制阻碍了复苏的苗头。"
凯恩斯认为，人人都得到就业的繁荣社会，是维持独立思考和行为最可靠的途径，而独立的思考和行为保证了真正的民主。
凯恩斯认为，只有在经济周期的底部或是经济衰退期间，政府出资舒缓失业才能算作适当。一旦经济恢复，继续往系统內注入资金就不妥当了。
哈耶克认为，价格反映了对市场认识的集体智慧；诸如政府等外部力量干预价格形成，就像是想用按住测速仪指针的方式来规范汽车行驶速度一样；没有一个人，哪怕是"全知全能的独裁者"，能够了解经济体中所有个体的想法、欲望和期待。如果一个极权统治者，甚至心怀善意的非政治"规划者"，基于自己能够准确了解他人思想的假设来干预经济，必然会挫败、阻碍个人的幸福和自由。
凯恩斯曾写信给哈耶克：干预是否会导致暴政，取决于一个国家是否有强烈的公平感为立足基石。这解释了英国和斯堪的纳维亚诸国的福利国家政策并未导致极权主义。
我以为，只要凯恩斯或者凯恩斯主义还坚持根本的人权和市场，也就是政府不能掌握全部资源，凯恩斯主义的确不会带来暴政，不会走向奴役之路。
凯恩斯开创了经济学的全新分支：宏观经济学，以从上至下的角度观察经济活动，以便规划者更好地理解进而管理国家经济。在此之前，人们一直是从"微观"的角度认识经济的，即逐一考察经济活动的每一个因素。
凯恩斯同样是在无意中发明了"计量经济学"，随着规划者着手评估经济的尺寸、设定目标，经济活动的测量方法也就浮出水面了。
哈耶克大声说："我为什么不是保守派"。他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保守态度的一个基本特征是，害怕变化，对新生事物有着怯懦的不信任。……而自由主义立场则以勇气和信心为基础，愿意让改变自然发生，哪怕我们无法预测它通往何方"。
弗里德曼在经济学上偏向凯恩斯，在政治上则更赞同哈耶克。凯恩斯认为，国家干预是改善公民生活的合适途径。弗里德曼赞同哈耶克，认为只要国家干预经济，就会阻碍自由市场创造财富的能力。弗里德曼赞同减税，但不赞同凯恩斯推荐的向经济体注入更多资金。
就经济学层面上，就事论事，哈耶克在那个时代及以后多个时代，名声和学术贡献不见得高于凯恩斯。相对古典经济学，凯恩斯更是新的思想者。对凯恩斯主义的极权主义式的恶搞，凯恩斯是不能负责的。
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经济的走向促使哈耶克跳出经济学，思考自由市场对保障自由社会的重要意义。
这才是哈耶克对时代对历史对科学对人类作出的最大贡献。
哈耶克自认不是保守主义，凯恩斯同样反对奴役之路，主张自由市场、私人企业。本质上，哈耶克好像说得更加彻底。
有时我在想，这或许就像我们当前遇到的COVID-19。理论上只有群体免疫，才能让这个流行疾病对人类无碍——这有点像哈耶克理论。然而任何一个负责任的政府无法在COVID-19流行肆虐期间，完全无动于衷，他们各自必然会拿出各不一样的干预办法——这有点像广义上的凯恩斯主义。
凯恩斯和哈耶克都不是极端的人，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地方同意对方的观点。问题是，哈耶克的理论在事实上在社会实践生活中，是无法办到的，国际社会尤其是国家政府力量无法完全不干预社会经济生活，因此彻底的自由市场只能存在于理论中。
而凯恩斯主义却是在实践中可以走向极端的，或者说，极权政府可以把凯恩斯主义推向极端。
譬如，自凯恩斯、哈耶克时代开始，人们分清了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不管主张干预的和不干预的，他们都认为，货币政策是不能视为刺激的，"绳子只能拉，不能推"。把货币政策做到"推"，那么非极权政府事实上也很难办到。
政府干预经济活动，政府作为社会秩序的维护者一旦控制了社会的一切，变成了社会的全部，也就消灭了社会。人们就必定走上了奴役之路！
20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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