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泽 |
原创: 丁邢 丁东小群
前几天,我们到贵州旅游,参观了织金洞和织金大峡谷。
织金洞是目前中国已经开放的最大的溶洞。我们在里面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出来。灯光朴素,景色壮观。据说贵州修高铁时已经发现了更大更美的溶洞,即将向公众开放。届时织金洞将不再享有中国之最的称号。
织金大峡谷也是相当精彩的地质奇观,峭壁、天坑、瀑布连在一起,让人留连忘返。
然而,我到织金,更想到一个人,他就是出生于织金、的朱厚泽先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织金孕育了朱厚泽,朱厚泽让我们向往织金。我们终于踏上了朱厚泽故乡的土地。
朱厚泽1931年1月生于织金。我见到他时,他已年逾花甲。那是余世存在国家图书馆举办的一次小型讨论会,主讲人谈的是两岸和解,当时有一位学者主张对台湾动武。面对思想见解各异的中青年,朱厚泽以平等的身份,商量的口气,从容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他没有正面批评那种激烈的主张,而是从贵州山区农民心目中的国家和当政者心目中的国家的不同,讲述了现代民族国家是一个历史范畴,启发大家告别狂热。我感到,一些复杂棘手,纠缠不清的问题,一些不便公开争论的难题,经朱厚泽一说,马上给人以豁然开朗的感觉。
1998年,上海三联书店组织一套丛书,我有一本《反思历史不宜迟》列入其间。我知道朱厚泽的电脑里保存了不少文稿,于是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请他也出一本。最初在电话中和他商议,他没有拒绝。我便来到万寿路他府上拜访,想进一步落实。他却郑重地说,还是不出了吧。他曾是新闻出版系统的上级领导,对这个领域的游戏规则再清楚不过。他是不想给出版社带来麻烦。他的很多文章和讲话在知识界不胫而走,但除了窦海军帮他编辑的一本摄影集而外,生前竟然没有出过一本以文字为主体的著作。那天他还对我说,我现在是东张西望,看一些书;东游西逛,有时间到各地转一转;人家叫我说,我就东拉西扯。最近北大百年校庆。大学是什么,大学应当是不断冒出思想火花的地方。路甬祥在《自然辩证法通讯》上写了一篇文章,说科学发展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好奇心。没有自由思想的空间,还搞什么学术?只注释经典,就成了经学。没有多样化,世界就不成为世界。多样化是世界的本源,单一才是制造出来的。所以,我主张对不同的意见宽容一点,对持有不同意见的人宽厚一点,把环境搞得宽松一点。完全刚性的东西不耐冲击,无论自然还是社会,冲击都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保持一点柔性,保持一点弹性,有利于抗冲击,有利于社会的发展。三宽也不是我一个人提出来的,大家都在讲,我不过讲得集中一点。理论是理论家的创造,文艺是文艺家的创造,党和政府无非是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他们创造,替代是不行的,也不是当裁判官。
我参加编写的《大学人文读本》,以杨继绳的《三大矛盾与五个一般》压轴。五个一般,即现代市场经济一般、民主法治国家一般、公民社会一般,现代科学技术一般、以人为本、多元开放的当代人文精神一般,引述的就是朱厚泽的观点。这套书出版以后,我几次见到朱厚泽,都得到他的鼓励。有一次我和几位编委在杭州机场候机,巧遇朱厚泽,他和大家握手,几位编委都很高兴。后来,他还对帅好说,看好书,找丁东。
2003年,曹思源在青岛举行了一次学术讨论会,冯兰瑞、江平等在会上都有精彩发言。朱厚泽也应邀与会。他原来不准备发言。当晚我到他房间聊天,说起李慎之先生去世以后,给中国思想界留下一个巨大的空白。特别希望像他这样众望所归的前辈能多发表意见,把这个空白填补起来。第二天吃早餐时,他对曹思源说,我考虑了一下,你在会议结束前,给我留半个小时,我谈一点想法。当天上午11点,朱厚泽即席发言,谈到权为民所用,心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关键在于权为民所授。没想到,这一席话,引起了始料不及的后果。
朱厚泽于2010年5月9日在北京去世,知识界十分惋惜。他以三宽部长著称。其实他担任部长的时间不足两年。1985年8月从贵州省委书记任上到北京赴职,1987年初去职。离开庙堂,他转型为一位独立的思想家。这和他的经历有关。他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参加革命,文革前是中层干部。但"四清"运动把他打入社会底层,有过上访者的经历。他曾经靠修收音机谋生,自己买元件装配过电视机,1990年代中期成为中国最早的一批网民。他既当过封疆大吏,又曾在中南海行走。爱读书,善思考,阅历丰富,交游广阔,使他总是站在时代的高处,着眼历史的大处,关注全球的风云,忧虑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他回顾了20世纪人类四种政治思潮的演变,一个是以列宁为代表的思潮,一个是以希特勒为代表的思潮,一个是以欧洲社会民主党为代表的思潮,一个是以罗斯福新政为代表的思潮,他观察了前两种思潮的兴衰和后两种思潮的前景,比较了20世纪不同的民族独立运动。进入新世纪,他又关注低人权、低工资、低生态、高增长的模式给人类文明带来的新挑战,并预言这将是一个长期的大问题。他呼唤阳光政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我听说,胡耀邦在辞职以后,曾私下感慨,可惜连累了朱厚泽!胡耀邦没有看错人。朱厚泽无论思想水平、行政才能、人格操守,都是难得的治国人才。但时代没有给他更多的施政机会,历史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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