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11日星期日

還學文:艾未未的德國童話

在艾未未柏林藝術展中,最引人矚目的是一件作品由6千張板凳組成的大型裝置藝術。

  時令轉入四月,溫暖的太陽、晴朗的天空,艾未未又火爆起來,在春天的柏林。四月三日,迄今為止國際上規模最大的艾未未藝術展覽《證據》(Evidence)在歷史悠久的柏林馬丁格羅皮烏斯展覽館開展,其中一半以上的展品首次面世,六千隻鄉村裡的小板凳、六千隻手工製作的河蟹、玉雕的釣魚島……。開幕的那一晚,觀眾在展廳外排著長隊直到夜深;開展的頭三天,觀眾已過萬。

  開展次日,中共的《環球時報》便急急借題發揮了:「艾未未展藝術含量不高」、艾展「充滿了說教」、「冒失甚至厚臉皮」;與德國對艾展與艾未未的反應南轅北轍。

  展前柏林的電台電視就連篇採訪報道即將開幕的艾未未藝術展。開幕當天,德法聯合電視台Arte播出一個長達一小時的介紹艾展《證據》的紀錄片。柏林展開幕一周,四月十日第四十八屆科隆藝術博覽會開幕,二十個國家二百五十多家畫廊參展的藝術交易會,入口大廳是艾未未的大型非賣作品《籃中花》,以他為抗議被政府剝奪自由旅行權利自二○一三年十一月三十日起每日放置於門前自行車籃中鮮花的大幅照片集錦裝置大廳。

  只要是現代藝術的盛事,就不能設想艾未未缺席。

  艾未未帶著「童話」走進德國

  艾未未火爆在德國不自今日始,從一九九五年他的個展《建構2》(《Configura2》)就開始了。艾未未進入社會大眾的視野,是十二年之後二○○七年卡塞爾第十二屆國際藝術《文獻》展上,他推出巨型震撼作品《童話》。《文獻》展以現代藝術知名,展品不拘一格百無禁忌,觀眾常被作品意想不到的形式與規模所震撼。二○○七年的《文獻》展上,一千零一位中國人從農民到白領倘佯在卡塞爾街頭,一千零一把椅子散置於展廳內外,一千零一件明代民居的門窗結成直指雲天的模板在風中顫動。艾未未以人們想像不到的規模把中國「童話」推到觀眾面前。 
  卡塞爾居民和《文獻》展觀眾撞見了「童話中國」,也牢牢記住了它的創造者艾未未的名字。他深諳現代藝術的箇中奧妙,可謂一炮打紅。

  童話藝術家打動德國人的心

  兩年後,二○○九年金秋艾未未帶著他《非常抱歉》(So Sorry)的大型展覽來到南德重鎮慕尼黑。展品之一,是用上萬兒童書包裝置在展館正門的外牆,天藍色的書包底色上紅白兩色拼出一行大字「她曾在這個世界上開心地生活過七年」,那是一位在汶川地震失去女兒的母親寫給他的話,題為《記住》(Remembering)。那兒童書包鑲嵌的一面大牆震撼著每一個走進展館的觀眾、每一個走過的路人,駐足觀照沉思,憶念那些在地震中戛然而止的燦爛如花的生命。他們與艾未未同感,「So Sorry」。慕尼黑藝術館館長稱呼艾未未幫助我們超越了在中國文化面前的無助感,參展觀眾人數為藝術館二十五年以來之最。艾未未打動了德國人的心。

  因汶川調查被警察毒打,籌展期間艾未未頭痛異常,查出顱內積血住院手術。受託打電話到醫院問候並表示對他衷心敬意的人,意想不到這硬漢竟是那樣柔和的嗓音,好一副俠骨柔腸。有感於藝術家的人格,手術為慕尼黑醫院主刀的腦外科醫生自費贈予。那一段時間,電視中、報紙上不斷見到那幅大型紅白藍的《記住》的畫面,我周圍的許多德國朋友,不論階層,都知道了大鬍子的中國藝術家艾未未。

  次年,《文獻》展所在城市卡塞爾頒發給他公民獎「理性棱鏡」。這個獎在柏林牆倒後一九九○年創立,第一位獲獎人是兩德統一功臣的德國外長根舍;艾未未為二十年來第三位獲獎藝術家,在他之前有世界著名小提琴家梅紐因。有感於他不避與國家政治衝突而積極干預生活的勇氣,德國社會喜歡這位勇敢反叛的中國藝術家。

  艾未未「童話」般消失

  二○一一年新年伊始艾未未便開始遇到麻煩,一月份在上海新建的工作室被強拆。他在德國開闢第二工作室,並準備於四月二十九日在新展廳舉辦展覽。可是四月三日在赴台參展之際,被國家劫持而失蹤了。德國的朝野都在第一時間表示了極大的關切,甚至總理和外長都出面呼籲釋放艾未未並確保對他的司法公正。頓時許多德國人走上街頭為艾未未呼喊,從升斗小民到社會名流,布蘭登堡門前打出標語牌「艾未未在哪裡?」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德國工商業聯合會主席漢克爾(Hans-Olaf Henkel)。艾未未被秘密羈押兩周之後,二○一一年四月二十日柏林藝術大學聘任艾未未為客座教授,五月八日柏林藝術學院宣佈接受艾未未為其成員。艾未未在德國社會更加廣為人知,德國人真情地關懷這位不拘一格又心懷悲憫的中國藝術家。

  艾未未超尺度觀念藝術

  這一切,被《環球時報》譏諷為泛政治。「泛政治」是《環時》的看家本事,哪有慨贈他人的道理?而西方那些藝術經理人不靠政治吃飯。遺憾,艾未未躲不開政治,因為政府強加於藝術家艾未未政治而剝奪他的藝術自由。八十一天後艾未未從秘密羈押中放出來,在他的國家依舊沒有自由──被剝奪的不僅是藝術的自由,還有出國的自由。

  二○一二年九月德國宣佈,次年威尼斯雙年展德國館邀請艾未未布展。關於選擇艾未未,策展總監根斯海默(Susanne Gaensheimer)表示,艾未未的藝術創作令我們感興趣的不是其中的政治內容,儘管它的影響很大;我們關心的是傳統與現代的關係,是他對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現代文化關係的藝術探索。對於艾未未,德國的委託是重任也是信任,因為他無法親臨現場。他們委託並且信任於艾未未的,是他藝術家的能力,是他的藝術創造力和表現力。基本人權─如果是政治的話,則是個人無法逃避的政治,無論他在哪個國度,無論他是什麼身份。

  四月三日──被秘密失蹤三周年之際,艾未未藝術展《證據》在柏林馬丁格羅皮烏斯展覽館開幕。館長西弗尼西(Gereon Sievernich)引以為傲,這是他館長任上最重要的項目,而且是迄今為止國際上最大的艾未未藝術展,佔地三千平方米、陳列十八個展廳,一個審美上當之無愧的藝術展。展覽主題涉及藝術家個人、中國社會和中西方關係三個方面。既然關懷和反映社會現實是觀念藝術的基本原則,作品的「政治性」自是題中之義,西弗尼西並不以為這有什麼特別。

  關於藝術,艾未未認為當代藝術其功能在於表達與交流,這確是畫龍點睛之見。艾未未及其作品之得到國際承認,即在於人們能夠理解並接納他的表達方式,從而使交流與互動成為可能,這是他的藝術。

  艾未未處處喜聞樂見

  不僅是像威尼斯雙年展的德國館、馬丁格羅皮烏斯那樣的大展館青睞艾未未,德國民間和大眾文化也喜歡艾未未。

  二○一三年初夏,艾未未缺席參加德國魯爾工業區埃姆舍國際藝術百日展,在埃姆舍沿河四十七平方公里野外的一個大眾藝術活動。百年前這裡曾污水泛濫瘟疫肆行,如今已成大眾節假日的休閒所愛。艾未未提供十種圖案共一千頂帳篷供展覽期間租借使用,展後抽籤贈送,題為《啟蒙》。他參展事出偶然,由一位艾友建議,一間畫廊居間聯絡,雙方一拍即合。辦展和收藏艾未未作品的還有不少地區性展館,像南德的埃爾蘭根藝術宮、杜伊斯堡的藝術博物館等。

  有一位巴伐利亞青年維爾納(Michael Werner)發起《都來支持艾未未》的群體行為藝術。他在網上推出自己設計的艾未未面具,到街頭發放,大家一起作為艾未未的分身出現,支持這位相識不得相見的藝術家。他把這個行為藝術從南德的埃爾蘭根推展到北德的漢堡,從德國帶到雙年展帶到威尼斯,他覺得「艾未未非常知名,大家都喜愛他,推動這件作品並不難」。

  這一次柏林展期間德國公視一台天氣預報還用艾未未自行車籃中的鮮花照作題頭。

  艾未未在德國,是一個真實的童話。

——原载《争鸣》杂志2014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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