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毛泽东的秘书、前中共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李锐公开出版了一本回忆录《庐山会议实录》,如今想再版,内容不作修订,仅仅是再版,结果却未得到再版的许可。这是李锐作为“老革命”遇到的“新问题”,再版需要送国家新闻出版广播电视总局审查,送审最快几个月,最慢可能需要好几年,但结果多本是送审不被批准。
李锐著的《庐山会议实录》,1989年由春秋出版社和湖南教育出版社“内部发行”,出版后舆论反响很好。广受欢迎。1992年,河南人民出版社出了此书的修订本。1999年,为了担心再版不被通过,出版社征得李锐同意后把此书改名为《庐山会议真面目》,作为“李锐文集”卷一由海南南方出版社出版。前前后后有20多年,如今无论是按着《庐山会议实录》的书名,还是依照《庐山会议真面目》的新书名,再版都不予批准,新闻审查机关和出版社不敢承担该书出版后的政治责任。1998年,李锐还公开出版了一部书《直言:李锐六十年的忧与思》,今日中国出版社出版,如今照样不能再版,按照出版社的统一口径:敏感话题,最好不好碰,责任担不起。
如今,就职于清华大学政治学系的女学者刘渝,她的一本新书《观念的水位》,传出版该书的浙大出版社受到了来自上级的批评。该书谈及民主转型话题,更多关注东亚、中东欧、南美洲以及非洲国家的政治与民主化,比如英国、俄罗斯、委内瑞拉、赞比亚等,这些国家的民主化进程参差不齐,而很多情况与现今中国有较强的可比性,这样的分析无疑对当下的中国非常适合,也深受读者欢迎。在中国,一本书出版后,被叫好,往往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受到宣传部的关注,一旦关注,再版的机会就不大可能了。
宣传部的存在,不是控制坏书,而是控制好书,打压受欢迎的书。宣传部在顶层设计路径,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充当具体的打手,类似李锐著作这样受欢迎的好书,因为受出版审查控制的限制,多是很难通过报选题、送审、核发书号等环节。每个环节都是一道坎,很多好书半路上就死了,连面世的机会都没有。包括一些受欢迎的书,出版时已经审查过了,但再版时再一次审查,结果也不能成为漏网之鱼。比如时事评论员笑蜀编的《历史的先声——半个世纪前的庄严承诺》一书,编者把中共五十年前在重庆《新华日报》上骂国民党的言论汇编一下,五十年后由汕头大学出版社悄无声息地出版了,结果还是躲不过宣传部的文字审查,不久被查禁了,出版社被警告,不得再版。如今的2013年,笑蜀把此书拿到香港再版,香港不是中共宣传部的势力范围,宣传部鞭长莫及,无可奈何。其实,这书被禁,不是说那时共产党的话多么正确,而是那时说的谎言,如今被彻底揭穿了,历史真相还证实了那些写虚假言论的人里外不是人,都是骗子。可笑蜀居然给这本言论汇编起个副标题叫“半个世纪前的庄严承诺”,这是编者一厢情愿的想法,中共那时是想搞乱共产党,是利用国民党政府的出版自由乱咬一通,根本不是庄严承诺,再说那时它没有夺下江山,还轮不着它承诺,这不是谎言又是什么呢?谎言包装成真理,五十年前没人信,五十年后就有人信了吗?所以,笑蜀把该言论定位为承诺,是非常不恰当的,连中共今天也不愿意承认,索性把书一禁了之。
香港再版的《历史的先声》,副标题是“中共半个世纪前对人民的庄严承诺”,和大陆第一版时的“半个世纪前的庄严承诺”,大同小异。香港的出版是自由的,但出版这样的书,如果不强调当年共产党是如何用谎言欺骗大众的,反而强调是“庄严承诺”,恰恰还是不且历史实际,这些言论从来没有兑现过。如今,通过这些言论对比今天中共夺权后的实际情况,让中共自证说谎成性,才是有价值的,如果仅仅是汇编一些言论,不说明自己的出版意图和观点,恰恰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谎言,就是谎言,不是“承诺”更不“庄严”,在一个出版自由的环境,应该把话说清楚明白,即这是谎言,不是承诺。
宣传部的图书审查,当然都是人治,历来如此,不要以为二十年前丁关根当宣传部长禁书多,现在的宣传部长禁书少,丁关根就比现任部长好,他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个人与个人之间有一些差异。如今的特点是,那时图书内容审查粗放,现在更加精细化,甚至连书名都要审查,比如于建嵘的书《父亲的江湖——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思想全景》,原名是《我的父亲是流氓》,书名就无法通过,只好改了名字才能报出版选题。选题通过后,内容也审查了,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已经批准出版,书号都已编好,最后一刻还是不能出版,说于建嵘是敏感人物,他的书受影响不能出,结果已经印刷了也不能上市销售,最后书号及合同都作废。2011年,于建嵘的另外一本书《安源实录――一个阶级的光荣与梦想》,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该书以大量口述和内幕调查直面工人的生存环境、生活状态,以及底层社会的真相。按照作者的知名度,已经印刷的2万册发行没有问题,网上也已开始预售。可是,不知哪个环节出现问题,最后被中宣部“点杀”,禁止发行。2011年间,于建嵘的书被禁后,别的出版社也效仿,不敢出版他的书。浙江人民出版社原本约于建嵘的书稿《给官员讲课》,准备出版,但里面提及信访和维稳问题,结果出版社不敢出只得退稿。
于建嵘的书是因人敏感的问题,可李敖就不一样了,他的书在大陆畅销了几十年,可是他的一本书《阳痿美国》,因为书名不行,在大陆出版必须改名,2011年经审查后改为《审判美国》,李敖自称没有审判的意思,但是大陆图书出版审查,李敖只能作让步。
图书出版审查,名人的大作审查更为严格,特别是一些敏感人士,这些名人的名字本身就是审查的对象,前面说李锐的书不能再版,刘晓波、余杰、廖亦武、王怡等,署名他们的名字的书也不能出版。王怡曾使用王书亚的名字在《南方人物周刊》发表文章,还结集在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结果被宣传部下令“点杀”,结果江西人民出版社不再出版王书亚的书,《南方人物周刊》也停发了王书亚的电影评论专栏。北京时评人士陈永苗还著有《工人神圣》一书,但因为他本身敏感,结果书稿上报选题阶段就被否决,传受到中宣部长的点名批评。
现在大陆的图书出版业,“人治”进入精细化操作阶段,宣传部对出书的内容和选题要求更加严厉,内容不得有公民社会内容,不能有宗教内容,不能擅自出版领导人的传记、文集等,就连《陈独秀文集》也不能再版,条件是先送审,审查机构包括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党史办、宗教局等等,送审时间很长,结果大多数不予批准出版,审查者担心有麻烦,出版社也不敢惹麻烦,珠海出版社2011年曾出版香港苹果日报老板黎智英的传记《我是黎智英》一书,可能是黎智英的书禁止在大陆出版,还因为未送审等不符出版程序等原因,结果出版社遇到很大的麻烦。出版社最后被撤销,因出版一本禁书,结果损失惨重。所以,人治之下,毫无出版自由可言。一党专政,党同伐异,只能产生产生奴役文化。出版不繁荣,更无思想开放和政治开放的可能。
——原载《争鸣》杂志2013年10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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