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達賴喇嘛接受艾莫瑞大學榮譽神學博士學位与该校部分师生合影 |
在藏文明的存亡危機的歷史關頭,達賴喇嘛在寺院中引入正式的科學教育,讓藏傳佛教主動面對當代科學的挑戰,把古老佛教浴科學之火而重生的機緣掌握在藏民族自己手里,以寺院僧團領頭,帶動全民族,接受科學,達到現代化。
和歐美科學家持續對話的25年
美國南方最重要的城市亞特蘭大,有一所私立大學,艾莫瑞大學,這是美國東南部最好的大學,創建于1836年。美國第一流的老牌名校大多兼有深厚的人文和科學傳統。在艾莫瑞大學校區里,有一座藏式建筑,門口停車場上高高地飄著經幡。這是一個藏傳佛教的寺院。我曾經在一個星期天的上午,美國人通常上教堂禮拜的時候,來到這所寺院,聽一位仁波切講經。小小的經堂里,各種膚色的人們席地而坐,聽仁波切用帶有印度口音的英語講解古老的東方宗教。
艾莫瑞大學和達賴喇嘛的合作關係已經有25年的歷史。1987年達賴喇嘛應艾莫瑞大學宗教學教授費頓的邀請,第一次訪問該校,1995年第二次訪問,接受了該校授予他的校長金質獎章。1998年達賴喇嘛第三次訪問,接受了該校的榮譽神學博士學位;十年后,2007年再次訪問,達賴喇嘛成為該校的校長特別榮譽教授。
這25年,也是達賴喇嘛和歐美科學家持續對話的25年。參與對話的歐美科學家是來自于美國和歐洲第一流大學的物理學家、神經科學家、心理學家等等,艾莫瑞大學也有教授參與了這一構筑東西方文明之間橋梁的對話。就在這一過程中,達賴喇嘛和艾莫瑞大學一起制定了一個為藏傳佛教僧侶提供現代科學教育的計劃,即"艾莫瑞-西藏科學規劃(The Emory-Tibet Science Initiative)"。
這一計劃從2008年就開始試驗,艾莫瑞大學的教職員和來自西藏流亡政府圖書檔案館的翻譯,用了六年時間,翻譯和編輯了英語和藏語對照的科學詞匯,編寫了十卷將用于西藏寺院教學的科學教科書,招收了兩批來自印度的流亡僧人在艾莫瑞大學學習,一方面積累喇嘛學科學的實際經驗,另一方面為將來全面展開僧侶科學教育培養師資。
2012年,藏傳佛教格魯派(黃教)召開了由最高法座甘丹赤巴主持的會議,通過一致決議,從2014年開始,格魯派寺院的未來高等教育中,將包括五年制的現代科學教育。從此以后,格魯派僧侶獲取格西學位,必須先通過科學教育的考試。
這是藏民族走向現代化的重要一步。
將根敦群培引為前輩知己
在藏民族現代史上,第一個提出西藏僧侶必須接受現代科學的人,是著名的西藏安多僧人根敦群培。根敦群培早年在寺院學佛,以出類拔萃的才華折服全藏僧俗,也以其打破傳統禁律、批評保守體制之愚昧的言行而驚世駭俗。他在印度和斯里蘭卡等地旅行十幾年,通曉從古代梵文到現代英文的多種語言文字,有多種著述。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全世界在動蕩融合,西藏卻仍然沉入封閉停滯,失去了登上現代性末班車的機會。那個時候,也有為數不多的一些藏民族精英看到了現代化的緊迫性,提倡向外界開放,改革政教合一的政治文化體系和傳統社會。這些人中,有的"親英"、有的"親漢"、有的"親共",其實本質上都是在為藏民族現代化尋找出路,絕地求生。根敦群培是其中最明確、最堅決、最孤獨的人。而且,他是這些人中幾乎唯一的僧人。他看到了西藏佛教僧團現代化的必要性,看到了西方科學與佛教現代化的關係。
幾十年后,流亡中的達賴喇嘛讀到了根敦群培生前寫下的公開信,將他引為前輩知己。不同的是,根敦群培當年遭到了西藏傳統僧侶階層的排斥,晚年曾被自己的政府囚禁,死于孤獨潦倒。而今天的達賴喇嘛,在半個世紀的流亡中,成為偉大的思想家和世界性的精神領袖。達賴喇嘛身體力行,和科學家展開長達二十多年的對話,以此為開端,要把建立在西方文明基礎上的現代科學引入東方古老的藏傳佛教寺院,要讓喇嘛們學科學。
走出這一步需要勇氣和膽識,因為佛教僧團作為歷史悠久的西藏社會的核心,佛教作為一種宗教信仰和世界觀,引入具有技術吸引力和物質滲透力的現代科學,這樣做不是沒有風險的,在佛教界也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
猶太人流亡近兩千年復國的启示
但是,達賴喇嘛倡導將科學引入佛教寺院,有更為長遠和深刻的思考,是在多年和西方科學持續對話,也和基督教、猶太教等其他宗教領袖交流,在對話實踐基礎上作出的決定。
藏民族在上世紀下半葉遭受了巨大苦難,故土被占、領袖出亡,這讓達賴喇嘛不得不思考藏民族的存亡問題。在人類歷史上,有些民族曾強大一時,后來卻消亡了,比如滿族,只剩下星星點點的文明遺跡,向后來人提醒世事"無常";還有一些民族,比如猶太人,流亡了近兩千年,失散世界各地,卻不會消亡,終于迎來了復國的機會,甚至復活了自己的古老語言。從比較中不難得出結論,能否保住和堅守自己的宗教信仰,顯然是民族生存的關鍵。
對于藏民族來說,面對著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強鄰,這個強鄰具有壓倒性的物質力量,而且把藏傳佛教視為科學不昌明時代的落后現象,認為從外界把科學灌輸到西藏,就能改變西藏的落后,藏傳佛教就會作為一種落后現象而消亡。如今中國政府以"施恩"心態實行的"援藏"政策,就有這樣的指導思想在內。
所以,藏民族既要保持和堅守自己的宗教信仰,又必須讓全民族經受現代科學的挑戰,要提高科學文化水平,成為一個現代化的民族。既要學科學,又不能讓外部政治力量借科學技術的解構力來摧毀宗教信仰。藏文明的存亡危機,既來自于內部的封閉保守,又來自于外界的沖擊破壞,尤其是以"先進"為外包裝而以"同化"為目的的外界沖擊。
就是在這樣的歷史關頭,達賴喇嘛作出了在寺院中引入正式的科學教育,讓藏傳佛教主動面對當代科學的挑戰,把古老佛教浴科學之火而重生的機緣掌握在藏民族自己手里,以寺院僧團領頭,帶動全民族,接受科學,達到現代化。這樣,不管外界有怎樣的變端,藏文明將不會消亡。
——原载《动向》杂志2013年4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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