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中南海出口很多,北京人都知道的两处是:西长安街的新华门;还有,过了北海大桥不远的北京图书馆对面就是中南海,也开了个大门;当然两侧的府右街和北长街,还有一些门。我只是不知道八十年代如果中南海对外开放,让进的是哪个门?民国年间还真开放过它,因为那会儿没皇帝了。这篇小文里提到此事。】
贯通北京东西城的通衢大道,除长安街之外,就数“五四大街”了,最早在1957年出现一路无轨电车,从朝阳门到动物园,其间必定经过北海大桥,那是最静谧也最神秘的一截儿路段,喧闹的乘客到此大多也安静下来,自然因为那个神秘的中南海,就在一侧。
从我们景山东街这里溜达过去,沿着左侧的筒子河和故宫城墙,几个伙伴一路侃着,几分钟就到了北海大桥。六十年代京城人烟尚希,紫禁城一带算是最有空儿的,在北海这个水面周围,喧嚣和闹腾仿佛都被吸进去了;文革期间这里就更有点“空山不见人”的味道。
偶从《知堂回想录》里,读到周作人在民国那时,也曾从景山东街走去北海,不过那时没有“五四大街”,他怎么走?他到北京后,同鲁迅一道住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的绍兴县馆,第一次去景山东街的北大访蔡元培未遇,便想去遂安伯胡同蔡府,却走错了路:
“那时黎元洪继任大总统,教育总长是范源廉,请蔡孑民来做北京大学校长,可据说要大加改革﹔新加功课有希腊文学和古英文,可以叫我担任。
“由景山东街往北,出了地安门,再往西顺着那时还有的皇城,走过金鳌玉蝀桥,——提起这桥来,有一段故事应当顺便说一说,民国成立后这一条走路是总算开放了,但中南海还是禁地,因为这是大总统府所在,照例不准闲人窥探。而金鳌玉蝀桥却介乎在北海与中海之间,北海不得已姑且对于人民开放了眼禁,但中南海却断乎不可,所以在南边桥的上面筑起一堵高牆来,隔断了人们的视线。这牆足有一丈来高,与皇城一样的高,我们并不想偷看禁苑的美,但在这样高牆里边走着,实在觉得不愉快的很。感谢北伐成功,在一九二九年的秋天这牆才算拆除,在金鳌玉蝀桥上的行人于是可以望见三海了。且说那天车子过了西压桥,其时北海还没有开放做公园,向北由龙头开走过护国寺街,出西口到新街口大街,随后再往西进小胡同,说是到达地点了……。”
民国年间北海的光景,新月派诗人林徽因曾留下专业诠释:
“在二百多万人口的城市中,尤其是在布局谨严、街道引直、建筑物主要都左右对称的北京城市,会有像北海这样一处水阔天空、风景如画的环境,据在城市的心脏地带,实在令人料想不到,使人惊喜。
“初次走过横亘在北海和中海之间的金鳌玉蝀桥的时候,望见隔水的景物,真像一幅画面,给人的印象尤为深刻。耸立在水心的琼华岛,山巅百塔,林间楼台,受晨光或夕阳的渲染,景象非凡特殊,湖岸石桥上的游人或水面小船,处处也都像在画中。池沼园林是近代城市的肺腑,藉以调节气候,美化环境,休息精神;北海风景区对全市人民的健康所起的作用是无法衡量的。北海在艺术和历史方面的价值都是很突出的,但更可贵的还是在它今天回到了人民手里,成为人民的公园。
“元建都时,废中都旧城,选择了这离宫地址作为他的新城,大都皇宫的核心,称北海和中海为太液池。元的三个宫分立在两岸,水中前有“赢洲圆殿”,就是今天的团城,北面有桥通“万岁山”,就是今天的琼华岛。岛立太液池中,气势雄壮,山巅广寒殿居高临下,可以远望西山,俯瞰全城,是忽必烈的主要宫殿,也是全城最突出的重点。
“明毁元三宫,建造今天的故宫以后,北海和中海的地位便不同了,也不那样重要了。统治者把两海改为游宴的庭园,称作“内苑”。广寒殿废而不用,明万历时坍塌。清初开辟南海,增修许多庭园建筑,北海北岸和东岸都有个别幽静的单位。
“北海面貌最显著的改变是在一六五一年,琼华岛广寒殿旧址上,建造了今天所见的西藏式白塔。岛正南半山殿堂也改为佛寺,由石阶直升上去,遥对团城。这个景象到今天已保持整整三百年了。”
周作人讲,他要绕到地安门,经后海走到“金鳌玉蝀”桥,而“中南海还是禁地”,被“一丈来高”的墙挡住,他觉得“不愉快的很”。宣统退位后,袁世凯据中南海为“总统府”,不久民间就出现了要求“神秘的中南海还权于民”的声音:
“中南两海系自远至清帝王苑囿之一部,其风景清嘉,宫室壮丽,为国内有名建筑。但其经费所出,无非我民众先代之脂膏,乃以供少数人之娱乐,实为我民众所不甘。民国成立以来,又为十数军阀所把持,藏垢纳污,罪恶丛集……而此历史上之园林不为民有,坐视荒废,殊为可惜。同人等谨遵先总理天下为公之意,佥以中南海应归市民直接管理,以绝罪恶之根株,以供游人之玩赏。”
1929年中南海董事会、“整理中南海公园临时委员会”均成立,翌年即将这里命名为三海公园,对民众开放,门票与北海公园一样,均为五分。中南海水面浩大,又售票钓鱼,每张大洋一元,限一人当日使用,居仁堂、万字廊、听鸿楼、船坞划船码头等处不得钓鱼。
中南海里有一百余间房屋,如居仁堂、喜福堂、欢喜庄、增福堂、来福堂、锡福堂、永福堂、颐园,静谷、果园等,被各方占用的,陆续收回;后又因经费拮据,向市民招租,于是茶社、书画社、研究会等陆续在园内出现;其时有个大学生,也是共产党员叫谢和赓,跟十几个同学合租中南海流水音的一间大房子,每月租金五角,他们经常在中南海的游艇上举行秘密会议,从事地下工作;四九年后,他因提议“中南海应向老百姓开放”的意见,被打成右派,“文革”中一度精神失常。
一九四九年六月间,中南海里的菊香书屋,迎来了一位新主人,他最初不过是来此临时宿夜,不料却一直住到临终——时任北平市市长叶剑英,敦请毛泽东和中共中央进驻中南海,以为长久的办公处和居所,据说毛泽东一开始拒绝:
“我不搬,我不做皇帝!”
可是他后来没做皇帝吗?
中宣部科学处处长于光远回忆,梁思成作为建筑师认为,党和政府机关不应该在中南海这样的皇家花园里办公,而是应该让市民到中南海旅游。毛听到此言很不高兴,说这不是要把我赶出去?
乾燥的北京,水面奇缺,有水自然成景。上一个千年,北方游牧人辽﹑金定都北京,择一自然湖泊近旁筑离宫,为今日北京留下“三海”,中南海就在其中,不过那是帝王们的水面,乃至光绪就囚死在四面环水的那个瀛台。四九年后老毛让出北海,自己独霸中海﹑南海,不知为何还嫌不够,又让汪东兴筑一封闭式游泳池,据说极奢华,牆都是用锦缎裱煳的,暴君最后岁月在那里面镇日一丝不挂。
——摘自『西斋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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