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沉雁
立夏之后,2020 的春天就走了,夏天已经来了。
春去了还会再来,三冬之后又是春暖花开。
但不幸的是,在2020的春天许多人也走了,他们却再也回不来。在所有走了的人中,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那些回荡在人世间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妈妈”。
那位跟着殡葬车叫“妈妈”的女子,名叫桂榕。我是在后来某篇文章中才知道的。妈妈进医院隔离病房前给女儿桂榕留了一张纸条:“桂榕,我将过期的调料都带走了,以后买什么要看需要才买,不然就浪费了。不要嫌我话多,遇到合适的人就成个家,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也许还是你的一个负担,我走了记得要多挣点钱,等到犯急时才不心慌”。
桂榕的父亲在十年前因为车祸离世,妈妈也未再嫁,十年里就她与妈妈相依为命。这是一张再也平常不过的纸条,我读着读着就泪眼婆娑。
妈妈是升斗小民,对女儿的爱是芸芸众生的爱,小到柴米油盐,大到结婚成家,真实、真情、真切,都在看起来没有多少文化的留言中涓涓细流。尤其那一句“我也许还是你的负担”,也只有这锅妈妈才有这份断舍离的悲凉之爱,也只有这锅儿女才能读懂个中饱含的绝世无奈。
丢了妈妈,爱就塌了。每每想起桂榕的那一声声“妈妈”,我就想起了余光中先生的《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结束
第一次我不记得
是听你说的
第二次你不晓得
我说也没用
但在两次哭声的中间啊
有无穷无尽的笑声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荡了整整三十年
你都晓得
我都记得
丢了妈妈,笑声也还会有的,但没有妈妈在的笑声,少了温暖的烘箱,多了冷伤的荒凉。
2020年4月1日,意大利的一位妈妈因染病去世了,哥哥告诉弟弟说:“妈妈已经去了天上,当你想妈妈时,就对天空高喊妈妈”。于是,弟弟就指着天上的星星,不断地叫“妈妈,妈妈”。哥哥一瞬间崩溃了,再也止不住的眼泪奔流直下,原来自己也是个孩子,自己也在想妈妈,哥哥比弟弟明白,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我每每看到这个视频,我就想起了汤显祖: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从意大利小兄弟到余光中老先生,不分年龄层次,对妈妈的思念之情随时都能击碎所有的矜持。
狄更斯说:“没有无私的母亲帮忙,孩子的心灵将是一片荒漠”。
从道德修养到智商培育,从个性塑造到人生理想,母亲这个角色是压倒性比父亲重要。所以狄更斯一锤定音:“所有杰出的非凡人物,都有一个出色的母亲”。
在一个优质家庭中,母亲是家庭的信仰,父亲是家庭的总统。总统用来干啥的?总统是仆人,总统就像垃圾桶,专门承载家里负面情绪的,妈妈不高兴了怪爸爸,孩子不高兴了怪爸爸。父亲的角色天生就是扛包的,所以,狄更斯也没忘了对父亲的精确定位:“一个好父亲,应该是一个气度宽大的朋友”。在今天这个特别的节日里,希望读我文章的父亲朋友们,记得检讨自己哟!
上面我提到了一个关键词:优质家庭。所谓优质家庭,至少应该吃得起饭穿得起衣的家庭。没有基本保障为前提,不但余光中先生写不出那么优美的《今生今世》,狄更斯照样推论不了“杰出人物都有一个出色的母亲”。就此,我也不担心意大利小兄弟,尽管兄弟两失去了母亲,但他们至少还有意大利。
四年前,甘肃妈妈YGL带着四个未成年子女服毒自尽。去年5月,四川某县的年轻妈妈抱着孩子跳入岷江自尽。今年3月,四川南充某年轻妈妈捆着七岁孩子跳入了嘉陵江。上一周,深圳某年轻妈妈携未成年孩子上吊自杀。就在前天,又是四川,四川自贡某39岁妈妈将男婴遗弃在地下车库。与此同时,陕西某县79岁病重母亲被难以支付的儿子生生活埋。
一桩接一桩的母子悲剧,我们能怪那些年轻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吗?我们能怪那个活埋母亲的儿子不爱自己的妈妈吗?请看卢梭和巴尔扎克是如何回答的。
卢梭有言:“磨难,是强者生发壮志的泥土,但却是弱者走向死亡的坟墓。”
巴尔扎克:“不幸,是天才的进身之阶,是信徒的洗礼之水,是能者的无价之宝,但却是弱者的无底深渊。”
放下砖头就不能养你,抱起砖头就不能爱你。这是所有穷弱妈妈的普遍惨景。换句话说,这锅大多数人家的孩子一辈子都没尝到母爱的滋味又做了新的父母,这锅大多数母亲一辈子还来不及给孩子展现母爱情怀就走向了死亡的坟墓。如果家庭再遭遇意外不幸,譬如失业、生病和其他变故,如果妈妈连砖头都抱不起时,她们年幼的孩子就将坠入无底深渊。
每每看到这一桩桩不幸的母子悲剧,我的心就像海子一样:“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莫名的怒火:这些悲惨母子的祖国在哪里?
毫无疑问,带着孩子一道自尽,母亲是有错的,甚至是犯罪的。但我却对她们责备不起来,下意识地我就感受到了纪伯伦的谆谆教诲:“真正正直的人,是意识到对她们的罪错负有一半责任的人。”所以,我唯一责备的只有自己。无论删多少篇贴、封多少个号、约多少次茶,我也不敢放下手中的笔。我只想拼尽全力,用一字一句给那些正在深渊边徘徊的母亲们,照亮一丝希望,传递一丝力量。
也许,同样是作为女人的同理心和共情感,我能深刻理解每一位无助母亲难以表达的悲苦和艰辛。但我沉雁的力量毕竟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像方方一样重量级的母亲能够站出来犹显至臻至贵。
不少人都对方方的日记和作品发出唏嘘的疑惑,她文字很普通啊,怎么会爆得如此大名?怎么就有那么多人喜欢?怎么就能蜚声海内外?怎么就有人提名她得诺奖?其实,这些疑惑早在1970年由当年的诺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做了响亮的回答。
索尔仁尼琴说:“文学,如果不能成为当代社会的呼吸,不敢传达那个社会的痛苦和恐惧,不能对威胁着道德和社会的危险及时发出警告。这样的文字是不配称为文学的。”
索老虽然回答得漂亮,他死后也因之获得“俄罗斯良心”的美誉,但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令人唏嘘的。1968年因为在境外出版《第一圈》,索老被前苏联作家协会开除会员资格。在1970年获诺奖后,因为出版《古拉格群岛》,索老又被前苏联驱逐出国。
对比索老,方方在今天的境况好像更加惨烈。幸好,索老未雨绸缪,早就为方方量身定做了一顶桂冠:“苦难有多深重,荣耀就有多高远”。从方方今天所承受的非人压力而言,别说提名诺奖,就是揽尽人世间的所有荣耀,也不足以覆盖方方作为一个伟大的全民母亲向所有弱势妈妈输送的良心光芒和正义情怀。
一个家庭丢了母亲,家庭之爱的天空就塌了,孩子就惨了。一个社会丢了方方一样的良心,社会之爱的天空就塌了,所有弱势群体都惨了。所以,保护方方,保护良心,就是在保护每一个无助的母亲,就是在保护每一个可怜的孩子。
今天母亲节,谨以此文献给天下良心和天下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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