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历史的终结"只持续了20年?本质在于人性。一些人厌倦了现状,足够多的人盲目地跟随了他们。
【编者按】本文是应吉迪恩•拉赫曼(Gideon Rachman)邀请读者参加其"2066年的历史考试"而作。英国《金融时报》将从收到的170篇作品中选择最优秀的五篇刊发(FT中文网选择其中三篇发表)。本篇答案回答的问题是:为什么"历史的终结"只持续了20年?
上世纪90年代到本世纪前十年间最强大的外交政策工具不是武器或者外交同盟,而是一种理念。这一理念像所有强大的理念一样简单:一个国家只要取得经济上的成功,便会实现自由化,并成为国际社会更负责任的一员。这应验了。在二十年时间里,全世界都在趋向同一种自由秩序模式,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及大国合作。
但21世纪的巨大历史谜团在于:为什么世界主要大国同时、几乎欢天喜地地撕碎了这一秩序,开启了一个充斥对抗、保护主义及有限战争的新时代,在这个新时代里,所有国家的境况都变得更糟。为什么"历史的终结"——由当时37岁、担任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研究员的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提出的概念——走向了终结?
答案就在眼前——在福山所著的《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颇具先见之明的最后一章中即可找到。他写道,人类注定要斗争。如果人"不能为一项正义的事业而斗争,即使因为这项正义的事业在上一代已经取得了胜利,那么他们也会与这项正义的事业作斗争"。他们将"与这种和平及繁荣进行斗争,与民主进行斗争"。
而现实确如福山所料。全球主要大国都受益于趋向同一种自由秩序的时代。然而,它们却故意地结束了这个趋同时代。
以中国为例。2011年,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已从1991年的4130亿美元增长至7.5万亿美元,位居世界二号强国。中国本可以与美国合作,稳住其西侧。但相反,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选择占领南中国海。他占据了许多无人居住的岛礁,却引发了一场地区性冷战,导致了20年的去全球化、经济停滞,最终引发革命。
2011年,形势对俄罗斯也非常有利。"沙皇"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当时已退居总理之职,且正在考虑隐退。俄罗斯领导人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Dmitry Medvedev)强烈地意识到了进行全面经济改革的必要性。那时,俄罗斯与美国关系良好,甚至支持美国对利比亚进行军事干涉。那时,俄罗斯还未深陷其在叙利亚持续20年的战争泥潭之中,美俄围绕波罗的海国家的3日战术性核战争还是8年后的事情。
2012年,重掌大权的普京害怕经济改革与政治自由化会削弱自己对权力的控制。他团结俄罗斯民众与美国领导的世界秩序作斗争,并接受经济上的苦头为代价。在20世纪头20年,俄罗斯很少离开报端,但其衰落之势不可阻挡,衰落使其解体成为不可避免的结局。
东方国家对趋同时代的破坏或许可以理解。俄罗斯和中国从始至终都是局外人。但真正令人困惑的是西方发生的事情。这本应是西方最美好的时光。通过中国合作,美国和欧洲避免了2008年金融危机后再次出现大萧条(Great Depression)——那次危机最初的严重性超过了1929年,但随后的经济衰退不像上世纪30年代那般严重,而且几年内,增长就得以恢复,就业开始改善。正当经济复苏企稳之际,政治却发生了恶性逆转,这可谓历史的一个巨大讽刺。
欧盟(EU)未能启动适当的财政和金融改革,使其在下一轮经济危机2018年准时到来时(继1997年东亚经济危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毫无抵抗之力。英国在2016年投票决定退出欧盟,其时对本国未来的全球角色尚无清晰的打算。退欧谈判又旷日持久地持续了逾10年,在此期间,伦敦的金融业被掏空,英国经济以绝对值计算发生了衰退。
然而,这些都不及美国人民所做的那么愚蠢。从古至今,从没有一个国家能享有美国所拥有的力量、繁荣和影响力。但美国人坚信,世界其他地区在占他们的便宜,于是开始向内收缩。美国进行收缩的最初迹象出现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人民革命运动失败后的中东地区。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在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中当选美国总统,他很快中止了美国对欧洲和东亚承诺的所有安全保障。到他200天(他的身家正好有200个1百万美元)后被弹劾时,美国领导的全球秩序已满目疮痍。接任总统的迈克•彭斯(Mike Pence)拼凑起一个新的北约,但在俄罗斯2019年发起挑战后,这个新联盟瓦解了。
上世纪90年代及本世纪头十年,全世界都受益于一体化带来的正面网络效应。一个领域的进展(经济繁荣)带动了其他领域的进展(大国合作)。趋同时代的瓦解使情况逆转过来,中东的混乱、俄罗斯的咄咄逼人、反全球化情绪及美国的民族主义相互作用,产生可怕的负面强化效应。
根本原因说起来平淡无奇,本质在于人性。一些人厌倦了现状,足够多的人因为搞不清什么是更坏的选择而跟随了他们。激情压倒了利益。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出现。大约一个世纪前,欧洲国家庆祝了一个世纪和平的结束,狂热地投入了当时历史上最具破坏性的一次大战。愚蠢或许只是人性固有一部分。
本文作者是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研究员
译者/申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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