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9日,美国杜克大学的中国留学生王千源在校园中就西藏问题进行了独立表达。这一行使基本人权——表达自由权的行为,竟然使王千源的母校——青岛二中校方作出了比愤青还要愤青的过激反应:将王千源的毕业证书作废,不承认有王千源这样的学生。
青岛二中校方的上述姿态,已经不能用国人耳熟能详的“宁左勿右”来描述,而是实在左得离谱、左得出奇了。幸亏海风常吹、风光秀丽的青岛没有养育更多如此犯混的人,否则的话,王千源的小学母校也将效仿青岛二中,将王千源的小学毕业证书作废,与王千源坚决划清界限;王千源出生时的妇产医院,也将声称她的出生证明作废,不承认有王千源这个人在她们那里呱呱坠地……
不知青岛二中校方想过没有,他们如此左得出奇,本身的麻烦事也将没完没了:这个中学得专门设立一个毕业证书追缴委员会,以后哪位校友成了不孝敬父母的逆子,就声明将他的毕业证书作废;哪位校友扔了中国护照,誓言忠于美国宪法、换了美国护照,就发声明,开大会,加强“爱国主义教育”;哪位校友包了二奶,发声明;哪位校友成了陈良宇、杜世成那样的贪官,发声明……总之,不到盖棺论定,事情就不能算完。
在世人瞩目的王千源事件中,青岛二中校方如果仅仅是宁左勿右,而不是左得如此离谱,我本不会专门为文去说他们。因为谁都知道,宁左勿右是中国官场乃至中国社会的一条潜规则。例如,距今整整31年前的4月27日,即1977年4月27日,年仅31岁的华东师大物理系毕业生王申酉被当局“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据史料记载,当时的上海师大(华东师大)校方于1976年9月10日将王申酉捕送普陀区公安分局,并于同年10月24日向公安分局补送正式公文,文中称:“王犯申酉,罪行十分严重,实系一个十恶不赦的反革命分子,他死不悔改,在全国人民哀悼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的时候,书写恶毒攻击毛主席的‘万言黑文’,要求从严惩处,建议判处死刑。”应当说,对杰出青年思想家王申酉的惨遭杀害,华东师大校方的确难辞其咎。但是,在“两个凡是”畅行无阻的当时的中国,显得十分残忍的华东师大校方的态度却不能算左得出奇,只能算宁左勿右。在我看来,在31年后的当下威权中国,青岛二中校方若为自保而宁左勿右,那么,内部表态狠批王千源、公开保持沉默就完全够了,书记和校长不仅不会有下岗之虞,还能安然坐望向上升迁之道。如果不是脑袋进水,吃错了药,他们根本用不着发动全校师生都去恨王千源,更不必政治挂帅、于法无据地宣布废了她的毕业证书。
左得出格、左得可悲的,除青岛二中现在的校方算一个之外,我的母校——中国人民大学1990年时的校方,也算一个。当时,我被关在秦城监狱“收容审查”半年后,北京市公安局预审处向人民大学校方表明要将我释放回校的意向,不料却遭到校方的严词责难:为什么大学生有被逮捕的,硕士生有被逮捕的,博士生你们就不逮捕?在当时的情势下,一般的单位都持宁左勿右的态度,他们决不会主动向公安机关提议放人;但也不会左到回绝公安机关要放人的意向,而是乐得顺水推舟,化大为小。人民大学校方的出格之举让预审员、管教员大惑不解,并进而公然为我打抱不平,当着我的面数落他们太缺德,生出的孩子没屁眼。他们说:没见过人民大学这样操蛋的单位,把自己的学生硬往火坑里推!他们告诉我,不是心中太窝火,他们是不会违反纪律向我透露的。
与青岛二中相比,我的中学母校——江苏省常熟市中不仅没有左得出奇,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还挑战了宁左勿右的潜规则。我是一个因“煽动颠覆国家政权”这种怪吓人的罪名而被当局判刑的人,在如今的青岛二中校方眼里,我将不是妖魔胜似妖魔;我的中学毕业证书被作废10次,都不见得能消弭他们的莫名之恨和惴惴不安。而我的母校呢?她不仅绝不作否认我为校友的非分之想,而且在举办80周年校庆时,还颇显情理、合乎礼仪地接待了我。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在精美的校庆纪念册上,有一幅当年团委、学生会干部的合影照,母校校方并没有对之进行政治化的技术处理,故意将我的影像唯心地抹去,而是尊重事实,保留原貌。
青岛二中校方有媚官、媚俗之心,本属当下中国寻常事,无可厚非。但这一次,我觉得他们像是走火入魔,刻意地、狂热地献媚当局、讨好愤青,做得太不得体了。其实,在如何看待王千源的问题上,他们有权拥有自己的选项。他们可以不承认“王千源是青岛二中的骄傲”,也可以不喜欢她,不爱她,但却无权让“全校的师生都恨她”。同样的话,我也想拿来奉劝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张庆黎,他本人可以不喜欢达赖喇嘛,但却无权让全体西藏人民都恨达赖喇嘛。那样做,不仅将是竹篮打水,而且徒然自取其辱。
2008年4月27日 于
北京家中(自由亚洲电台4月29日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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