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归根、人老还乡,这不仅是人之常情,还是中国传统文化所要求的伦理道德。当年国民党元老于 右任流落台湾,客死异乡,曾写下一首血泪涌注、哀惋至恸的千古绝唱:“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 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然而,在中国,在有着浓厚中华传统文化的河南,居然有两个特殊的例外,他们是袁世凯与赵 紫阳。虽然他们一南一北,一白一红,留给后世的评介也有着天壤之别,但这两个历史名人都是在与故乡彻底决绝后、至死也不回老家的人。因为家乡是他们心中永 远的伤痛。
但没想到的是,袁世凯在回老家葬母时,却因为葬礼规格问题,与其同父异母的二哥袁世敦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袁世敦认为自己是袁家长门,按“死生亦大矣“的封 建伦常,袁世凯的生母刘氏不过是一位庶母,是不能入葬祖坟正穴的,只准埋在坟茔的偏旁。此时的袁项城,已升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可谓位极人臣、权倾一世 的,但袁世敦却不惧他权大势重,坚持按老理操办丧礼。结果刘氏所生的袁氏弟兄执拗不过袁世敦,只好将其母埋葬在祖坟的偏穴。当刘氏起棺出殡时,袁世敦又依 照规矩,不让其走正门,只能从偏门出棺。这一次,说起话来地动山摇的袁宫保不仅说了不算,还在封建礼教的家法面前大失尊严,丢尽了颜面,而且也与袁世敦彻 底闹翻了脸,从此断绝来往,不再回项城老家。后来袁世凯就让堪舆家选定千里之外的河南彰德(今安阳市),来作为他生前政治活动的住宅以及死后的葬身之处。
那么,作为一个革命者、曾任共产党的总书记又为何不回河南老家呢?赵紫阳生于1919年,河南滑县桑村集赵庄人。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期 间,曾在冀鲁豫边区担任滑县工委书记和地委书记。当代中国革命史上,滑县出过两个名人,除去赵紫阳,另一个就是毛泽东所赞扬“全国第一张大字报写得何其好 也”的作者聂元梓,是滑县上官村人,聂元梓的大哥聂真,是滑县第一任县委书记,也是赵紫阳走向革命道路的领路人。聂家和赵家,相距不足四十里地,都是当地 颇有名望的大地主。诚如聂元梓对笔者所讲过的一句话,“那时候没钱上学,没有文化,咋能懂得革命的道理呢!”
中共建立政权前夕,赵紫阳随大军南下,历任广东省委副书记、书记、第一书记、中南局书记、广东军区第一政委,是当时最年轻的省委第一书记。南下后,正逢河 南解放区土改,赵紫阳曾给当地政府写信,说明自己的家庭状况,请他们依照党的方针政策办事。但河南地方的土改政策一贯是极左的,流行的口号就是“有土皆 豪,无绅不劣”,对赵家这个老地主自然也是毫不手软、不留面子,也要施以“共产”家法的!结果是斗来斗去,抄家分田,还把老人给斗死了。有一种说法,当时 的场面很惨烈,土改工作队是把老人当作还乡团来斗争的,几个壮汉把老人高高抬起来,问道,“看到国民党回来了吗?看到了吧!”一边说,一边把老人往高处一 扔,给活活给摔死的,这种斗争方式叫作“望老蒋”。这件事虽然没有影响赵紫阳以后的仕途,但肯定会在他心里投下永远不能抹去的阴影。
图为一九八九年一月,赵紫阳在河北。照片选自《紫阳千古—赵紫阳纪念文集》
父亲死于土改工作队之手,老母亲是1976年80岁时在河南滑县老家病逝的,也葬在原籍桑村。就在物价闯关失败、改革进退维谷之际的1988年,夏日的一 个狂风暴雨之夜,有人竟然用在中国人看来是最恶毒、最残酷的、最能诅咒人的一种报复手段,刨挖了赵家的祖坟,老母的遗体亦被盗。这对时任总书记的赵紫阳来 说,无疑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不过,他依旧不动声色,让河南地方政府来“淡化处理”这桩政治事件。当时在河南,笔者还听到另一种传闻,说是刨赵家祖坟的是 一帮子身份不明的四川人,他们认为“一山不能容二虎”,邓小平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鼻酣!为了破除赵家的风水,这帮人刨罢了祖坟,还深深砸进了几根镇魔祛 邪的桃木桩子,算是破了赵家的龙脉。这样的阴毒损招,真是荒唐可怕,骇人听闻。父亲死于非命,母亲又入土难安,可以说,家乡滑县带给赵紫阳的羞辱太多了, 这样的故乡,还有什么可值得眷恋的吗?
按理说,这两个河南名人都是有着九五之尊、影响过中国历史进程的人。但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无论你是民国大总统也好,还是共产党的总书记也罢,他们都 无力挣脱自身所服务的那个体系的“家法”,都躲不开历史本身带来的悖论与“怪圈”。专横跋扈的袁世凯,不得不向封建家法低头认输;“把一切献给党的”的赵 紫阳,对于革命本身带来伤害,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他们对家乡带来的人身羞辱无可奈何,所能采取的措施只能是远避家乡或不回家乡,也就是咱河南人所说的“眼 不见心不烦”吧。还有,这两个河南名人都曾有过“下台”的遭遇,下台后的境遇却大相径庭了。1909年,气焰熏天、权倾朝野的袁世凯被皇亲贵胄给赶下台 后,便来到河南彰德洹上做一钓翁,韬光养晦,但前来拜访的名流权臣却络绎不绝,诗词唱酬好不风光,但两年后居然还有东山再起、重执权柄的一天。八十年后赵 紫阳的仅仅主张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处理学生问题,发出拒绝向人民开枪的另一种声音,就被控以“分裂党、支持动乱”而被赶下了台,从此就被中共当局幽禁起 来,失去最可贵的人身自由几近十六年,声音与名字在社会上消失于无形,直至2005年1月17日病殁。这让人想起鲁迅先生说过一句话:“凡是允许死囚在临 刑前可以当众说话的,倒是‘成功的帝王’的恩惠,还是他自信还有力量的证据,所以他有胆放死囚开口。”两相比较,可以看出,当局在处理党内另一种声音的异 见者时,其手段之惨烈酷毒,方式之不人道,是要远远超出百年之前的满清王朝的。
古人有诗云:“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六四前夕,赵紫阳在天安门广场看望绝食学生时,曾流着眼泪喟叹说“我们老了!”十五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真的老 了(俺们河南人称“老了”,就是“去世了”之意)!不知您老去那正直的、受冤屈的魂魄,还愿意返回生于斯、长于斯的滑县桑村集的故乡家山否?
魂兮归来!
2005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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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议报》第338期 http://www.chinaeweek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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