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余英时(右一)以支持中国民主运动及同情流亡异议人士著称。图为他与太太陈淑平(右三)2000年6月出席天安门学运领袖李录(左一) 、与新娘李节(右二)在纽约的婚宴时合影。(曾慧燕摄)
拨通电话,第一串振铃声传来,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马上挂断电话,因为我可以想象,这串铃声会像逮捕令一样,把一个老者从书桌边拘来,他接完电话回去后,还能不能接上被我刚刚掐断的思绪,还很难讲;即便接上了,会不会有个疙瘩?但我还是克制住了冲动,铃声像一条蛇,一只镣铐,向普林斯顿大学的一栋公寓楼爬去。台北联经出版社催我太急,非要这几天拿到余英时教授为我那本书写的序言不可,言下之意,我的书能不能出版,就看有没有那篇序言了。
“Hello,”听筒里传来我意料之外的女声,有点风霜,但依然柔缓。
“对不起,我找余英时教授,”我听得出自己匆忙的声音里裹着羞愧。
“哦,您是哪位?”那声音以一种乡音般的亲切送来鼓励。
“我是吴稼祥。”
“呵,我知道你,你的那部手稿就在余先生的书桌上,我是他太太,您有什么事吗?”声音似乎是从深闺里传出来的,幽深里,渗出些许娴静。
“我……” 我欲言又止,心里想,序言可能没戏了,遇到“门卫”了,没有哪个名人的夫人不替自己丈夫挡驾的,况且,余先生是世界级学者,几乎所有海外华人学者都想跳他 这个龙门,而我,于他们家又那么陌生,我只在一次学术会议的餐桌上见过余先生一面,至于余夫人,则从未有缘拜见。虽然没有把我乱棍打出电话线,或许她已达 拒绝功的上乘境界,太极推手?
大概是听出了我的迟疑,余夫人轻轻笑了起来,汩汩地,像一股热水冲进茶杯:“您是不是想问余先生为您写的那篇序言是否完成了?”
“是,是的……”我松了口气。
“真对不起,他去台湾出席科学院院士会了,不过,他临行前说,您如果来电话,让我转告您,您的书稿他拜读了一半。我把您的书稿摊在他写字台上,他一回来,让他先写您的序言,好吗?”
还能不好吗,我连声感谢。一周后,我的书稿和余英时先生写的序言寄到了波士顿。
那是2000年秋天的事。
一 个多月前,安徽工业大学教授王健来京,聊天时,我说到上面的故事。他说,他去年作为安徽教育访问团成员去美国,见到了余夫人。本来,访问团请人带话,想知 道他们是否有荣幸,拜会并宴请一下他们引为自豪的老乡余英时先生。结果,余先生自己设宴两桌,请代表全体成员就席。席间,余夫人一直微笑着听大家谈话,既 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在这张桌子上坐坐,又到另一张桌子上坐坐,座位改变了,始终不变的是脸上的笑容。
“夫人不吃点东西吗?”一位团员忍不住问道。
余夫人没有开口,余先生替她回答道:“真是对不起,她今天上午刚拔了两颗牙,医生交代最好不要吃东西,可以喝点流食。”
说罢,只见余夫人依然微笑着合掌朝众人拜了两下。
2008年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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