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31日星期三

苏晓康:「历史三峡论」

【按:司马璐得年一百〇三,他跟「五四运动」同龄,卻昭示了中華民族的一個悲涼:百年功虧。他的辭世,也令我輩後人想起先他而去的戈楊老人,更勾起我一樁辛酸,乃是戈楊生前對我的一段醒世箴言,令我終生難忘,而今因司馬老的一生倥傯,再降臨我眼前——此景此情,我已借〖離離魂曆劫自序〗再版之際補入,那番宏論發自唐德剛教授,他生前預估「出三峽」在2040年,看來樂觀了一點,因為中共崛起,苦日子過不盡了,現摘出如下。】

九月底,水牛城已經有了冬意,早晨雨雾濛濛。八點半我就帶蘇單上路去醫院。傅莉昨晚又自己拔了鼻飼胃管,蓬頭垢面,一臉倦容,在床上輾轉反側,我目睹此情就心碎,趕緊上去對她說,要多往將來想,不想眼前的病痛。她安静下來。蘇單不敢看他媽媽,拽我的衣襟,示意他要去走廊上。我們出了病房,我就對兒子说,我們家的情况特殊,媽媽受傷了,你要意識到自己同别人的孩子不一樣了。兒子不吭声。我不知道我這是在摧毁兒子尚稚嫩的心理。我又回到傅莉病床前對她說,我真後悔全家来了美国。我心裡一下子坍塌起来。
傍晚,在伊利医院傅莉病房外的收費公用电話上,我撥響了紐約布鲁克林戈揚的電话,因為她是我所知道的最堅强的人。老太太说:把一切都放下,無所谓了,也就不怕了。她說唐德剛最近寫了一篇文章講,中國自近代以來的轉型期,大約需三百年,如長江過三峡,狂風巨浪,許多人沉屍江底了。我們还算幸運的嘛!
老太太拿那麼宏大的論說來安慰我,聽上去就像「無數革命先烈已經犧牲」,跟我當时心情不大搭界,但我還是懂她的意思,尤其她那句「把一切都放下」,猶如電話線裡吹過來一股清凉的風,頓時抹去我心頭一層沉重。後来我歷經挫折,才最终懂了老太太的意思,用更宏大的意義代換眼前的焦慮,毋寧是一種心理治療,效果就像信主一樣。
那次是我第一次聽到唐教授的「历史三峡论」。後來讀到原文,真是大氣磅薄,至少為我們個人的劫难,舖墊了更深廣的根源,亦使無妄之災顯得不那麼冤枉。唐教授寫道:
『这第二次大轉型是被迫的,也是死人如麻,極其痛苦的。這次驚濤駭浪的大轉型,筆者試名之曰「历史三峡」。我們要通過這個可怕的三峡,大致也要歷時两百年,自1840年開始,我們能在2040年通過三峡,享受點風平浪静的清福,就算是很幸運的了。如果歷史出了偏差,政治軍事走火入魔,則這條「历史三峡」還會無限期地延長下去,那我民族的苦日子就過不盡了。不過不論時間長短,歷史三峡终必有通過的一日,這是個歷史的必然。到那时「晴川歷歷漢陽樹, 芳草萋萋鹦鹉洲」,我們在喝彩聲中,就可揚帆直下,随大江東去,進入海闊天空的太平之洋了。』

——作者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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