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的衰落,始於民情民風的敗壞。行政、司法和立法三大權力分支機構和政黨的敗壞,媒體和大學的敗壞,華爾街、好萊塢和矽谷巨頭的敗壞,都是其必然結果。政黨政治的敗壞,是其中最嚴重的一個版塊。
日本學者渡邊靖認為,因為柯林頓政府的中間路線,「超級資本主義」成了時代潮流,實際上共和黨、民主黨在政策上的分歧不過等同於「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的區別而已。美國學者馬克·海瑟林頓(Marc Hetherington)、強納森·偉勒(Jonathan Weiler)則使用了另一個與之截然相反的比喻,「共和黨來自火星,民主黨來自金星」,兩黨在價值觀上完全對立,「現今美國政治體制中,選民對政治的關心已經跟我們的世界觀密切相關」。這兩種看法都有偏差,正確的認識應當是:當美國民主黨趨向共產黨化之時,美國共和黨則趨向民主黨化,驢和象都被左派意識形態所俘獲。(這種政黨「反向進化」模式,在台灣的政治現實中則是:國民黨的共產黨化,民進黨的國民黨化)
美國是唯一保存保守主義政治哲學的大國
「美國例外論」的核心就是,美國是唯一保存了保守主義政治哲學並使之成為政治實踐的大國。然而,保守主義政治哲學在今天的美國儼然成為壓傷的蘆葦、將殘的燈火。
威爾遜之後,直到雷根之前,美國幾乎沒有可稱之為保守主義者的總統(柯立芝或許算一個,但其相信的自由市場經濟和資本主義,早已染上「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社會進化論色彩)。雷根之後,直到川普出現,美國也沒有一個可稱之為保守主義者的總統——儘管他們當中有兩名共和黨人,即布希父子。與此一情形一致的是:自雷根時代以來,最高法院大法官當中,真正的保守派大法官只有四位。升華為保守派難於上青天,墮落成自由派則在一念之間。
主導老布希和小布希政府(尤其是後者)政治思想的,是新保守派群體;而掌控大權的,是共和黨建制派。「深層政府」是幕後老闆。
在二零零八年和二零一二年,共和黨先後推出的兩名候選人馬侃(John McCain)和羅姆尼(Mitt Romney)都是「華盛頓沼澤」的一部分。
馬侃從來不是保守派信任的政治人物,雖然他出人意料地挑選了阿拉斯加州年輕的女州長莎拉·裴林(Sarah Palin)為共和黨第一位女性副總統候選人——裴林是為茶黨運動的代表,充滿活力,並沒有因為自己的保守觀念而感到羞愧;但這並不能激起保守派對馬侃的熱情支持。馬侃讚同若干被共和黨所反對、但被民主黨人支持的社會議題——如認同氣候變化是人為因素造成、支持幹細胞研究等。他在二零一零年投票廢除禁止同性戀者公開從軍的政策,他也支持一些放鬆移民政策的法案。他被媒體稱為共和黨裡的「異議份子」(他不會完全跟隨共和黨的立場投票)。馬侃與川普總統關係緊張,他在參議院投出關鍵一票,讓川普廢除歐巴馬醫保的努力功虧一簣。
羅姆尼同樣是川普的激烈反對者。這名摩門教政客,儘管在墮胎等議題上較為保守,在馬薩諸塞州州長任內,卻一直是槍支管制立法和執法的堅定支持者——他支持槍支管制的布萊迪法案,要求對槍支的銷售進行為期五天的等候期。在川普離開白宮之後民主黨人導演的第二次彈劾鬧劇中,羅姆尼成為美國史上首位倒戈投票支持彈劾本黨前總統的參議員。
共和黨推出「隱藏的民主黨人」
共和黨推出的兩名總統候選人居然都是「隱藏的民主黨人」,表明共和黨已在一定程度上放棄了其核心價值。
從思想基礎而論,從二十世紀末期以來在共和黨內風生水起的新保守派群體中,「有許多前托洛斯基主義者(主張應廢除官僚專制、反對與帝國主義國家進行侵害工人階級利益的交易、維護工人利益為其核心)、改變方針者和猶太人」,包括歐文·克裡斯托爾父子、理查·珀爾、歷史學家羅伯特·卡根(其妻子是暗中活躍於烏克蘭民主運動的維多利亞·紐蘭)等所形成的小圈子。
早在上世紀八零年代末,為了回應日漸強勢的新保守主義者,傳統主義者內部就出現了一個自稱「舊保守主義者」的派別。在其代表人物布坎南(Patrick J.Buchanan)看來,這些新保守主義者本質上是現實主義者、世俗主義者和福利國家信奉者。換言之,這些新保守主義者根本就不是保守主義者。
茶黨運動是舊保守主義者對新保守主義者的反擊。茶黨提出的口號是「不要爬到我的頭上來!」雖然不是所有保守主義者都贊同這個口號,但不容置疑的是,歐巴馬執政以來,美國政府的權力擴張和政策越界現象越來越嚴重。幾乎所有保守派都相信,聯邦政府不再是「民有」、「民治」,而僅僅是「民享」的,更多時候,政府直接通過法令自上而下統治。
在茶黨看來,他們面臨的政治環境越來越複雜而艱苦:不僅要反對左派的外部威脅,還要防備共和黨的內部威脅。茶黨不相信共和黨建制派,甚至懷疑一些共和黨議員與民主黨站在同一條戰線。尤其在非法移民、少數族群等問題的處理上,一些共和黨人的表現讓草根保守派無比失望。越來越多茶黨成員認為,建制派精英已不再聽從選民的意志。
川普出現讓茶黨運動峰迴路轉
茶黨沒有出現一個卡裡斯馬式的領袖,直到川普的出現才讓茶黨運動峰迴路轉,川普將茶黨運動賦予「川普主義」的靈魂,正如古典自由主義者查理斯·默里(Charles Muray)所說:「川普主義的核心真理是,全體美國勞工階層有充分的理由對統治階級不滿。」川普本人也因此成為共和黨建制派的敵人。
川普的政績如此亮麗,實現了老布希和小布希沒有實現的諸多目標:組建雷根以來最保守的內閣、通過減稅法案並大幅降低企業和個人的稅率、為石油工業鬆綁、創造雷根之後最長的經濟高速增長期、對中國發起強硬的貿易戰、當著五十位穆斯林國家領導人的面將伊朗列為「邪惡政權」、高調宣佈美國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並將美國使館遷往耶路撒冷、促成多個阿拉伯國家與伊斯蘭建交……然而,共和黨建制派並未給川普鼓掌,反而在幕後竭力阻撓和破壞川普的施政。
在民主黨控制的國會發起的第二次彈劾川普的鬧劇中,投票支持彈劾案的共和黨叛徒有七人:除羅姆尼外,還有緬因的蘇珊·柯林斯(Susan Collin)、阿拉斯加的麗莎·默科夫斯基(Lisa Murkowski)、內布拉斯加的本·薩斯(Ben Sasse)、賓夕法尼亞的派特·圖米(Pat Toomey)、路易斯安那的比爾·凱西迪(Bill Cassidy)、北卡羅萊納的查德·伯爾(Richard Burr)。派特·圖米遭到賓州約克郡共和黨委員會公開譴責,比爾·凱西迪遭到路易斯安那州共和黨執行委員會一致投票譴責——後者在聲明中指出:「我們認為,對單個公民進行彈劾審訊不僅是一種違憲行為,而且是對美國民主基礎的攻擊,這將對我們的共和國產生深遠和不可預見的後果。」聲明還說:「我們還想提醒所有美國人,前總統川普是無辜的,這是一個由公開敵對的政治對手主持的袋鼠法庭(Kangaroo court,指不公正的審訊)對他進行出於政治動機的虛假指控。在民主黨人控制聯邦政府的短短時間裡,公義墮落得如此之快。」這些叛徒在保守派中的名聲一落千丈,改換門庭加入民主黨或許是他們較好的選擇。
比這七名直接跳出來的偽共和黨參議員更危險的是共和黨參議院領袖麥康納。川普指出,麥康納「致力於一切照舊 」和「現狀政策」,他缺乏「政治洞察力、智慧、技巧和個性」,民主黨參議院多數党領袖查克·舒默「把麥康納玩弄於股掌之間」。川普更譴責說,麥康納在中國問題上沒有任何可信度,他的家族在中國擁有大量生意。在面對中國這個巨大的經濟和軍事威脅時,他無所作為。
美國空軍退役准將及戰略專家羅伯·斯伯汀(Robert Spalding)在《隱形戰》一書中指出,美國兩黨都樂於從中國身上獲取短期利益,麥康納是其中讓人料想不到的人物。麥妻趙小蘭是小布希政府的勞工部長及川普政府的運輸部長,趙家擁有福貿集團,從事航運、貿易和金融業。趙父與江澤民是大學同學,由此在中國獲得了財源滾滾。聖路易華盛頓大學法律教授和反貪汙專家凱瑟琳·克拉克(Kathleen Clark)指出:「中國是美國戰略敵對國家,但這個家族卻和對方有著財務上的連結,這讓人免不了要質疑,當趙小蘭要做與中國有關的決策,或是針對有關外國和美國安全政策給總統建議時,她會不會受到家族和財務上與中共的連結所左右。」
中國對麥康納放長線、釣大魚
麥康納競選參議員時的數百萬競選資金,是由趙小蘭家族提供的,而趙小蘭家族的財富很大程度上是來自於中國。早在一九九三年麥、趙結婚時,趙父攜帶女兒、女婿到北京拜會江澤民。中國是放長線、釣大魚。二零一六年,中國銀行任命麥康納的小姨子趙安吉為非常務董事,在此之前,趙安吉就與父親一起出任中國船舶的董事——中國船舶是中國最大的國防工業承包商之一,中國的航空母艦即由該公司負責製造。趙安吉的丈夫吉姆·佈雷耶(James W. Breyer)是佈雷耶資本創始人,是戴爾、沃爾瑪、美國新聞集團、手工藝品公司Etsy、線上視頻公司Brightcove、收益管理公司Mode IN、傳奇影業、哈佛大學商學院、舊金山現代美術博物館的董事。同時,他也是馬克·祖柏克的創業投資合夥人,是臉書的第二大股東,擁有百分之十一的臉書股票。
此類政治人物和政治家族遊走海峽兩岸、中美兩國,黑白通吃,政治生命長清。羅伯·斯伯汀質疑說:「趙小蘭出任小布希政府勞工部長的時期,正好也是美國數百萬工作機會消失的時候,而趙小蘭本人家族中又剛好有人是當時中國最高領導人的朋友——這樣的關聯性,小布希政府中有任何人曾感到不解嗎?更讓人憂心的是,當年靠著和中國最高領導人交情好而得以在船運發大財的人,他女兒在川普政府中掌管美國運輸交通部。這真的讓人緊張,因為中國現在就是積極想要掌控全球航運和航空產業。趙小蘭自己娘家和中國的連結,不論財務上的、歷史上的、情感上的,都讓她和父親容易找到中的擺佈。」
斯伯汀的質疑主要針對趙小蘭,但麥康納扮演的角色更為吃重,作為共和黨的國會領袖,他的地位比妻子擔任的內閣部長更高,若他對中國言聽計從,對美國憲政的危害更大。據《秘密帝國》一書的作者彼得·施韋澤(Peter Schweizer)披露,數年前,趙小蘭的父親趙錫成給了麥康納一份兩千五百萬美元的禮物,讓其淨資產一夜之間翻了四倍多。「這是一個巨大的問題,如果去看過去二十年麥康納對中國的立場,他在與中國有關的問題上變得越來越軟弱,我認為這與他知道自己家族的經濟利益與中國政府的『善意』有直接關係。」
「永不川普」派無法建構新共和黨
川普是當代跟共和黨建制派關係最為緊張的總統——參與二零二年年大選舞弊陰謀的,有很多共和黨建制派,包括麥凱恩的政治勢力、羅姆尼、布希家族、麥康納、「林肯計畫」、「永不川普」運動以及老布希和小布希時代的大批高級官員。他們視為敵人的,不僅是川普個人,更是七千四百萬投票給川普的選民。
背叛保守派價值和理想的,不是川普,而是共和黨建制派。共和黨的命運,取決於它究竟是遵循並強化川普主義,還是重新回到積貧積弱的民主黨化的共和黨路線。前者是生路,後者是死路。正如古典學教授、軍事史家及政治評論家維克多·大衛斯·漢森(Victor Davis Hanson)所說:
川普主義並沒有瓦解共和黨的保守主義。它只是通過關閉邊境、對抗中國、要求公平貿易、避免選擇性軍事遠征、強調對工人階級的關切,以及將總統行為重新定義為轟轟烈烈地履行承諾、而非輕描淡寫地違背承諾,從而增強了保守主義的吸引力。無論川普的命運如何,「永不川普」派都無法在「布希-馬侃-羅姆尼模式」下成功重建一個「新的」老共和黨。
※作者為美籍華文作家,歷史學者,人權捍衛者。蒙古族,出身蜀國,求學北京,自2012年之後移居美國。多次入選百名最具影響力的華人知識分子名單,曾榮獲美國公民勇氣獎、亞洲出版協會最佳評論獎、北美台灣人教授協會廖述宗教授紀念獎金等。主要著作有《劉曉波傳》、《一九二七:民國之死》、《一九二七:共和崩潰》、《顛倒的民國》、《中國乃敵國也》、《今生不做中國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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