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著名的导演北野武是个感情特别细腻的人。2011年3月日本大地震后,有记者采访他,把汶川大地震拿来比较,让他谈谈感受。他非常生气,说了这么一段话:
"我认为在如此困难的时期中最重要的是'同理心'……如果您将这场灾难简单视为'2万人丧生的事件',那么您根本不会理解受害者。然后,再只从数字上来对比,说似乎比死了8万多人的汶川大地震更好,这是对死者的亵渎! 人的性命不该说是2万分之一,或8万分之一,它是有一个人死了这件事,发生了2万次。"
看完这段话,再去读那些发生在武汉的普通人的故事,不管是关于母亲的,还是关于医护人员的,可能都会有别样的感受。
同理心,这对喜欢标榜自己几千年传统美德的中国人来说,可能是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汇。别说去感受异国、异族的苦难,就是自己人,恐怕也要分时候。在宏大叙事教育加持的习惯中。你跟他说,武汉加油,武汉挺住,他会高举拳头,热泪盈眶。但当断路、封城、堵门的时候,这样的热情会迅速转换成近乎于反人类的绝情。安全的时候都是血浓于水的同胞或街坊,不安全的时候,都是不共戴天的废青或病源。
大灾大难之中,最容易被忽略的,就是那些无力改变历史,只能顺着时间的洪流,在历史的裹挟下苟且偷生的普通人。他们的喊声,哪怕是声嘶力竭的求救,在一如既往宏大杂乱的背景下如粉尘般的飘散,不会有人听得见。就像那个因为家人被隔离而活活饿死的17岁的脑瘫孩子。即便是那些被冠以白衣天使的医护人员,昨天也许还在因为造谣而被训诫,今天也只能在不能休息的危险之中继续站岗。最多,在无数偷偷拍摄的视频中,崩溃痛哭。
是的,武汉可以加油,武汉也会挺住。但是,那些卑微的只想挣扎求生的普通人,谁来加油,何以挺住?很多外国人尚可期待本国的撤侨,倒是扎根在自己祖国的人,无处可撤。你堵住门说为我加油,我还要含着泪说声谢谢。
一个患者的死去,可能在某些习惯大灾大难还满不在乎的中国人眼里,甚至可以算作更加坚强的垫脚石。但这对普通人而言,就是一个家庭的破碎。是父亲的悲恸,母亲的泪水,姊妹的无助,孩子的绝望……是不可能出现在教科书和新闻中的点点滴滴的血与泪。
用北野武的话来说,一个人死去,一个家庭破碎这件事,每天在发生无数次。
这样的剧情,为什么会重蹈覆辙,在短短十几年后,以荒诞的方式,不可思议的复刻非典,甚至是切尔诺贝利的故事? 可能有人想问,只是不敢。又或者不能。
第二次发生的悲剧,可能才算真正的悲剧。如果倒退三十天,这样的悲剧会不会避免?答案是并不会。
最早被武汉警方处理的8个造谣者,已经被证实是8个医生。他们在自己的3个专业群中讨论了可能出现新型冠状病毒的事。当然,结果我们都知道了。
八人封口,九州封城。再来一次,内在的逻辑也不会改变。
如果对比官方关于谣言的标准,之前信誓旦旦不会人传人的媒体算不算造谣,之前放言疫情可控的官员算不算造谣?也许不算。因为谣言就像法律,是会因人而异的。把疫情说成是西方生化战争、甚至美国人投毒算不算谣言?传播如此之广的谣言,催生了无数朋友圈的群情激昂,你看有个那个被查?
不造谣、不传谣、不信谣这个口号的本质,并不是为了控制谣言,而是控制信息发布的权力。极端情况下,它甚至代表着撒谎权。是真相还是谣言并不重要,谁能说才重要。我在被喝茶的时候,几乎每次,专门写历史的文章都会被找出来,要我自证捏造,自证污蔑。等我说明出处,水平有限又急于构陷的公公们也会叫嚣:历史是你能评论的吗?所以关键不是你讲的真与假,而是你根本没有讲的权利。
所以即便是倒退一个月,这样的悲剧,一定还会以同样的剧本重复。死一个人的悲剧可能重复两万次,谎言成为习惯的时候,也会重复很多次。因为谎言本身,对某些人而言,可能比两万人死去更重要。
只是每一次,都是某个、某群普通人生命零落的声音。
2020/1/30
——作者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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