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22日星期二

张翠容:从埃及民主运动到中东和平进程

有不少人关心埃及革命会否变成伊朗七九年伊斯兰革命的翻版,甚至影响中东和平进程。这种担忧并不出奇,因为过去十年以来,伊斯兰激进主义已被描绘为世界上最大敌人,反恐是全球当务之急。然而,只要细心去看这次阿拉伯世界的震荡,根源在于三个字:不平等。埃及前总?穆巴拉克就是以反恐之名,肆意剥夺人民的政治与经济权利,但西方却认为穆巴拉克路线有助稳定中东局势。总之,稳定压倒一切。讽剌的是,正是这种稳定论为社会埋下不稳定的因素。
原来,埃及是现代伊斯兰主义的发源地,挥舞这面大旗的,就是美国标签为极端伊斯兰组织的穆斯林兄弟会。可是,在另方面,埃及给外界的印象却又是一个非常世俗化的国家。在开罗,风情万种的尼罗河两岸泊着一艘又一艘张灯结彩的游船,夜晚传出节拍明快的音乐,身材丰满的埃及女郎披上诱人轻纱,跳着奔放的肚皮舞,她要告诉世界,埃及的伊斯兰文化是开明的。
位于开罗市中心解放广场附近的美国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 in Cairo,简称AUC)便是西方思想在阿拉伯地区的重要据点。尽管周围环境混乱嘈杂,这所大学却已成为开罗现代精神的座标,就读的学生非富则贵,是培育埃及精英的摇篮。
精英与平民两个世界 
在埃及,精英阶层毕竟属少数。虽然世俗主义不但给予女性离婚的权利,也为她们打开了教育大门,但教育至今仍不普及,在埃及,不是很多人有机会完成中学教育,开罗这个大都会掩饰不了贫民窟的艰苦生活。事实上,只要走进开罗,便会很快感受到,有两个世界并存着。在新城区,很小的一个区域,代表的是精英贵族阶层。旧城区面积广阔得多,也复杂得多,从充满革命热情的知识分子,到墨守伊斯兰传统的草根家庭都有。
旧城区里有一个地方叫「伊斯兰开罗」(见图),矗立着一排排清真寺圆尖顶,一到颂祷时间,大批信徒在街头上诚心跪拜,人山人海,景象壮观。从中可以看到,信仰在埃及人心中,仍然占有重要的位置。

不过,有一点值得留意的是,居住在新城区的埃及精英,有不少热衷于推动埃及的现代化,拥护普世价值,着重个人生活品味,淡化宗教规条,靠向西方的人生指标。但在政治意识形态上,他们不一定支持穆巴拉克。我在开罗便认识好几位毕业于AUC的年轻人,他们甚至认为穆巴拉克拖了埃及政治现代化的后腿,窒息埃及的发展。而埃及这次民主运动便首先由世俗化的年轻知识分子组织「四月六日运动」推动,吸引各阶层人士参与,一呼百应,大家的诉求就在这一刻殊途同归,当中自然包括穆斯林兄弟会。 
回看历史,我们不难发现,世俗知识分子与伊斯兰主义者在反殖和争取独立上曾多次并肩作战。历史再次重复,这次他们站在同一道路上,推翻独裁政权,但之后又怎样呢?
开罗,这个游客至爱的文化历史名城,在古国里如「夜明珠」照亮了尼罗河流域,滔滔河水孕育了人类最古老的文明之一,也见证了世界上最漫长的不同殖民统治。
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奥斯曼帝国的黑暗统治激发起阿拉伯民族主义思潮。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英国殖民者上台,完全控制了埃及,这进一步激发起埃及人的民族主义。此时,有年轻学者阿班纳振臂一呼:重现《古兰经》的圣训,才是拯救民族的方法!他遂掀起了阿拉伯世界第一波现代伊斯兰主义运动,并创立了在伊斯兰世界影响至深的穆斯林兄弟会。
三、四十年代,英国扶植埃及法鲁克国王,该政权腐败无能,其军队更是荒淫无度,激起民愤,穆斯林兄弟会在「自由军官集团」的协助下,秘密组织军事力量,推翻法鲁克。「自由军官集团」是世俗化民族主义运动的火车头,在抵抗外国侵略、推翻封建王朝的抗争道路上,该集团的领导人纳赛尔与阿班纳惺惺相惜,成为最佳战友。纳赛尔建立埃及共和国后,走亲苏联社会主义道路,逐渐对穆斯林兄弟会步步为营,甚至到后期更对兄弟会大力打压。至于接替纳赛尔的萨达特,他与兄弟会也曾有过一段渊源。他年轻时深受阿班纳演说吸引,是第一个将阿班纳介绍到军营上宣扬兄弟会信念的自由军官集团成员。他执政后,利用兄弟会打击纳赛尔余党,兄弟会借机再度活跃,后来又遭打压。
纳赛尔在位期间,于一九六七年的中东战争惨败给以色列,社会上因此普遍弥漫着挫败感,这令到兄弟会即使转到地下活动仍然大有市场。
到了萨达特,他在一九七三年突袭以色列,取回失地,赢得声望,但由于后来靠向西方资本主义的施政失误,贫富越见悬殊,加上他渐渐向美国靠拢,并与以色列签署和约,虽然他理据感人,更因此赢得诺贝尔和平奖,但民间却认为和约不平等,遂产生了一股怨气,兄弟会因而迅速吸纳了不少中下阶层的成员,并扩及知识阶层。最后萨达特死于狂热伊斯兰主义者的暗杀。
萨达特死后,其副手穆巴拉克正式展开他长达三十年的铁腕统治,而且更向美以利益倾斜,埃及人感到对阿拉伯兄弟不公,可是他们在国内政策和外交政策上都失去了声音,完全没有发言权。这令到埃及人对穆氏非常反感,而且使埃及社会的仇美仇以情绪更为高涨。
我零二年第一次到埃及采访时,正好碰上以色列军围困巴勒斯坦自治区,硝烟高涨。我约一位埃及年轻记者到美国大学对面的麦当劳吃早餐,他立即提出抗议,说:埃及人都认为买了一个汉堡就等于杀掉一位巴勒斯坦弟兄!这种看法在开罗十分普遍,开罗人相信美国企业与美国政府朋党为奸,提供以色列最先进武器杀害巴勒斯坦人。
当年,一位埃及洗衣店老板唱了一首歌《我恨以色列》,便立即红透半边天,其后当上职业歌星,成为埃及的一个传奇。不过,这个歌星也一度沦为阶下囚,关了好几个月才释放。除了歌星外,政府亦大举镇压异见分子和伊斯兰组织成员,草木皆兵。事实上,自一九六七年六日战争后,当时埃及政府以反恐名义推行紧急法,社会上立刻出现很多隐藏的耳朵与眼睛,埃及人直指自己国家是个「警察国家」。
可是,在新一轮的「反恐法」下,人民的政治权利进一步受到剥夺。另方面,经历过大半世纪的斗争,兄弟会渐露疲乏,力主求和,主张走议会道路,用和平手段争取权力。即使曾经倡议暴力主义的伊斯兰集团,也表示愿意解除武装。
由此观之,这次埃及革命之火,西方评论把焦点放在埃及伊斯兰组织身上,夸大其夺权能力,对不少追求民主的埃及年轻人来说,是有欠公允的。即使穆巴拉克把伊斯兰组织打压了,但仍难掩饰他在经济上所造就的不平等,而他的独裁腐败亦令其政府缺少推动国家财富再分配,从而改变不平等现状的政策空间。
近年穆巴拉克拼GDP,高利润产业受惠,埃及经济增长大步向前。这数年间外资涌入埃及的投资额占非洲第一名,股市也翻了几倍,可是,老百姓却无法分享这经济成果,反之失业贫穷越益严重。
百姓享受不到经济成果 
从开罗市中心坐车到金字塔地区只需半小时,有时真不敢相信,半小时之内便穿梭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沿路不少贫民窟在眼前涌现。在金字塔坐落的沙漠地区,人民居住在古老的房子里,骆驼与马匹是他们经济的支柱。原本孕育万物的尼罗河三角洲,他们感到得不到什么好处。
马儿的嘶叫声、骆驼蹄声,回荡在历史长廊里,沙漠的滚滚黄沙卷起人们对这个埃及古老文明的怀念,我隐隐嗅到木乃伊身上的香料。但对埃及人而言,他们有说不出的愤怒,为信仰、为政治、为经济,即使为个人前途,他们似乎总徘徊在十字路口上。
终于他们站起来,为过去所�受的种种不平等待遇。现在,革命取得初步的成功了,新的社会契约又将会是怎样一副模样?无论如何,从埃及的民主运动,可以看到,越是采取高压手段,越是向一方利益倾斜,便越难令稳定扎根。只有平等的对话,大家有机会共同创造较为公平公义的社会,和平才会降临。这对一直受美以利益主导的中东和平进程,也不无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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