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12日星期三

吴敏:青春年少五彩梦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青少年时期的回忆和恋念,那是一段很愉悦、很温馨、很美丽的情感。它像春日里烂漫、娇艳的山花,生机昂然,婀娜多姿;它像清晨时火一般燃烧的朝霞,五彩斑斓,亮丽鲜活;它像一个歌喉婉转、翩翩起舞的少女,蕴涵着无尽的清纯、天真和梦幻。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父母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生活清贫而单调,设置在一座废弃庙宇里的初小学堂狭隘而封闭,不可能给我十来岁之前的岁月染上什么浪漫色彩。现在能记得的当年乐事,只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在小河边玩水,在山坡上跟着牛群或羊群捡粪,以及冬日晚上到隔壁大嫂家里听她讲“憨女婿”的故事。记得到县城考高小的那一天,当太阳刚刚从东面山头升起的时候,我兴致勃勃地从借住的亲戚家里往考场所在的北关小学走去,明媚和煦的阳光映照得我心里暖融融的,眼前的世界顿觉开阔、高远了很多。当时的那种感觉非常强烈,以致在半个世纪之后的今天仍然有些隐约的印象。

县城里的高小生活比初小丰富了很多,但那两年的日子不过是一条自由自在流淌的溪水,新奇地浏览着岸边迷人的风景,还谈不上有什么对未来的梦想。那两年,我曾一度喜欢上了绘画,画过不少水彩画,还学会了用自制的木笔写花鸟字,有几幅画曾被选入学校举办的书画展。我老家有一种在过春节时贴年画的风俗,不管家里多穷,腊月末总要买几张“五谷丰登”、“梁山伯与祝英台”之类的年画贴在炕头上,给节日增添一些喜庆吉祥的气氛。记得那两年,我在春节前早早地就告诉父亲不要买年画了,我要用自己画的画儿来代替。我洋洋得意地画山水花鸟“四条屏”,写五颜六色的花鸟字,把家里装扮得五彩缤纷、别有情致,使得正月天到我家来的亲戚和乡亲们都觉得很奇特,常常要欣赏、称赞一番。除了这个兴趣之外,由于当时公开出版的课外读物很缺乏,所以,我还喜欢阅览只在少数好朋友间秘密流传的《小八义》、《大八义》、《薛仁贵征东》、《五女兴唐传》等“地下读物”,初尝了“雪夜闭门读禁书”的人生乐趣。大约正是少年时期的这种特殊经历,无形中孕育了我终生难以改变的叛逆性格。

随着从高小升入初中,我的绘画兴趣渐渐淡化了,又迷上了吹笛子、吹箫。在学校里因学习紧张难以尽兴,星期天和寒暑假在家里总要吹他个酣畅淋漓。记得夏日里月明人静的夜晚,在自家院子外面那棵枝繁叶茂的核桃树下,我轻轻地吹起那管心爱的长箫,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悠悠的箫声里。身背后温馨的小山村,对面不远处沐浴着轻柔月光隐约可见的连绵山峦,以及那一层层飘散着庄禾清香的梯田,似乎都在静静地聆听和品赏着我的箫声。

大约从初二开始,我的音乐爱好逐渐消退,而对阅读文学作品则越来越上了瘾,被一篇又一篇诗歌、散文,一部又一部长篇小说,弄得废寝忘食、神魂颠倒。我不仅把学校图书馆里不多的文学书籍几乎借读了个遍,还凭着一位亲戚在县新华书店工作的便利条件,及时地读到了刚出版的《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红岩》等脍炙人口的优秀著作。当时还有一套新出版的《阅读与欣赏》丛书,内容和文笔都非常好,带我走进了介绍和评析经典文学作品的高雅殿堂,使我进一步体味到了文学的迷人风采和魅力。除了在课余时间读这些书,上课时也常常将其藏在课本下面偷偷地看,被老师发现后挨过好几次训。那时还有一个乐趣,就是和两三位好友借复习功课之名,到校外不远处的小河边、树林里侃大山,话题大多是刚读过的古今中外小说。从精忠保国的岳飞到舌战“小炉匠”的杨子荣,从许云峰就义到姜子牙封神,从林道静走上革命路到保尔热恋冬妮娅,还有从同学们那里听来的一些趣闻轶事,都让我们谈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

阅读的爱好渐渐激发了写作的冲动。进入初三之后,我偷偷地写了不少短诗,又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装订了一本小集子,并起了一个动听的“书名”,设计了一个雅致的封面,经常在同学们不注意的时候拿出来自得其乐地欣赏一番。这本小集子后来被带语文课的班主任偶然发现了,他不仅没有批评我不务正业,还对我很器重,经常在班上表扬我写的作文。老师的表扬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不自觉地强化了我的自信,孕育了我将来“搞创作、当作家”的理想。因此,初三下学期,在继续写诗的同时,我又不知天高地厚地写了一篇很幼稚的小说,寄给了本省作协的文学刊物《火花》编辑部。此小说虽未发表,但编辑同志在复信中热情地鼓励我,说我有一定的生活和写作基础,还寄来了一张在当时很稀罕的栽绒画片。画片不太大,制作得很精制,上面是一只通体鲜红、引吭高歌的雄鸡,形态昂扬,栩栩如生,十分可爱。我不敢让同学们看到这张画片,而是把它拿回到了家里,摆在很显眼的地方,心里美滋滋的。父母亲问此画片的来由,我也没有告诉他们实情,只说是一个同学赠送的。我当时的心情,或许同张艺谋在其《红高梁》获国际大奖时的喜悦、激动和兴奋也差不了多少。这张普通的画片,实际上寄托了我对未来朦朦胧胧、无限美好的憧憬和希望。

人生是一只颠簸于汪洋大海、狂风巨浪之上的小船,很难按照自己的意愿航行。初中毕业后,我到离家数百里的地区重点中学读高中。一开始,我还想继续做自己的文学梦,而且,入学后我的几篇作文都连续得到了全班最高的94分,真可谓是“闪亮登场”,旗开得胜。不料,时隔未久,我不经意地看到班主任在校长面前毕恭毕敬、竭力讨好的样子,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就将这个感受写到了日记里。有一个同学偷看了我的日记,向班主任作了汇报。于是,气势汹汹的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查抄了我的日记,又组织几个同学挖掘其中的“资产阶级成名成家思想”和其他“反动内容”,并召开全班生活会对我进行“革命大批判”。这个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将我从自己编织的五彩梦幻里重重地摔到了冷冰冰的现实生活中,一段时间里情绪非常低落、消沉,觉得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甚至还产生过自杀的念头。但想到含辛茹苦、望子成材的父母,想到自己刚刚十几岁,不能就这样遇到一次挫折和打击就心灰意冷、自暴自弃,所以,我又硬着头皮强行振作起来。除了更加刻苦地学习之外,我还想方设法地以某些自辱、自虐式的实际行为,尽力表现自己“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诚意,期望能挽救因写“反动日记”罪名而造成的可怕后果。

经过将近两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努力,进入高三以后,我在同学们眼中的形象已有所好转,班主任也似乎原谅了我。于是,我原来搞创作、当作家”的梦想又渐渐地死灰复燃。高考前填报志愿的时候,我选择了一所著名大学的新闻专业,想利用当记者的便利条件深入生活,锻炼文笔,然后圆自己的文学梦。孰料临近高考十几天的时候,骤然爆发的“文化大革命”废止了高考,中断了一代青少年的学业,我原来给自己设计的人生道路完全泡了汤。此后,命运将我推向了另一条想也没有想到的人生之路,和文学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不过,四十多年来,青少年时期曾经热恋的文学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我常常深深地怀念着她,隐隐约约地能遥望到她宛如天仙、美轮美奂的身影。倘若人生真有来世,我很想将自己青少年时期的文学梦再接着做下去,与“梦中情人”携手而行,共同融入蓝天白云间那绚丽、神秘、高高隆起的彩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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