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家活动家艾未未在他的回忆录《千年悲欢》中描述了他父亲和他自己作为“国家敌人”的生活。
很少有人像艾未未以其倡导言论自由,环境保护及关注难民危机的装置作品,将艺术和行动主义结合起来获得如此高的国际声誉,也很少有人能像这位出生于北京的艺术家具有如此这般的忍耐力。
他在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了自己的艺术生涯,并于2008年第一次严重激怒了中国政府,当时他启动了一个对四川地震中在豆腐渣质量的校舍遇难的学生名单调查。2011年,随着该项目引发全球关注时,他在北京机场被戴黑头套带走了,他在一个每分钟都有警卫的小房间被秘密关押了81天。
即使这样,他继续展示他的艺术作品,包括一些最著名的作品如《葵花籽》(Sunflower Seeds)(2010年)-在泰特现代美术馆地板上覆盖着数百万手工制作的陶瓷瓜子,代表中国公民和个人主义而著称,另一作品是《踪迹》(Trace)(2014年),这是在恶魔岛的一个装置作品,上面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政治犯的乐高积木肖像。
他的护照被中国当局没收,2015年才得以归还,之后他离开中国,先住在德国,然后英国。今年艾未未64岁,他在英国和葡萄牙之间行走,并持续创作系列作品。"狂喜"(Rapture)是他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展览,新旧作品在里斯本的科多利亚国家展览中心展出,展览持续至11月28日。
艾未未的回忆录《千年悲欢》可以被看作是另一次反叛的行动。他写道,在毛泽东统治下的中国,作为一个孩子,他受到一种文化的影响,“这让我们的记忆像影子一样消失。” 这本书于11月2日出版,是他努力重塑国家和家庭戏剧性的过去。他的父亲,艾青是中国最受尊敬的诗人之一。艾未未还不到一岁时,他的父亲被打成“右派”知识分子,他的家人被流放到偏远地区生活了近20年,有时睡在泥地上。艾青被派去打扫公厕以示羞辱。这本回忆录探讨了他父亲及他自己极其相似的作为“国家的敌人”的人生,艾未未说。
他在里斯本郊外家的院子里用Zoom谈话。他将笔记本电脑摄像头对着身后的场景:灿烂的阳光照在草坪上,树林包围着他。“视线里没有人或建筑,非常平静,” 他说。
你写道,在中国毛泽东时代,记忆被认为是一种负担。对你来说,对过去失忆似乎是那个时代的悲剧之一。
如果我们谈论失去,最可能失去的是记忆。记忆是我们的知识环境。那是完全被摧毁或被扭曲或被改写的情况。因此,对我来说,写这本回忆录最困难的障碍是如何用非常有限的资源将这些碎片重新拼接起来。幸运的是,我父亲是一位诗人,从小就有记录,而且很多人都写过他的文章。这给了我一些非常详细的事实。
你在书中说,你写这本书的部分原因是为了你的儿子艾老,他今年12岁。他问过你关于你的生活和工作的问题吗?
当他开始学习英语时,他的第一句英语是“别说艾未未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但我确实觉得这是上一代人的义务,要把你所拥有的一切交给下一代。也许你口袋空空,但你还是得这么做。我很抱歉我父亲和我没有经历这些。当我听说我可能被判10年以上监禁,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我必须把一切都写下来。我已经履行了我的义务。
在拘留期间,你一直在想你的父亲,那时他已经去世了。你写到你希望你问过他自己的经历。有一个你最想问的问题吗?
我想问他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活以及他与中国和中国共产党的关系。我想问他作为作家的奋斗历程,但我从未问过他。所以我试着写一本书来反映我想问他的问题。
你描述的改变人生的时刻之一是帮助你父亲烧掉他的书,当他认为保存这些书太危险时。
那时我9岁。当我父亲给我们看那些书时,他的眼睛是发光的,他的心情非常愉快。所以当他烧书时,我可以看到他心中深深的悲伤和痛苦。当然,我不能完全体现这种能量,但我和我父亲的感觉一样,撕掉了那些美丽的书页,在火焰中毁灭他们。
你的回忆录中引用了很多你父亲的诗,这非常容易理解,能够及时了解社会。你的目标之一是吸引更多人去关注他的作品吗?
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平衡。如果你想介绍历史上的任何人,我们必须认识到历史背景,不能简单地用今天的判断。通常这是最错误的做法。这意味着我们什么也没学到;这只是一种肤浅的判断,一种对我们是谁的傲慢看法。我们永远是同一棵树的树枝,但我们可以向不同的方向努力,但我们就像人类社会的一棵树。所以我试着用风和大地来描述我的父亲,让他变成那样。只有这样,我才能知道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多年来,你父亲被禁止写作,即使是私下里。当你从拘留所获释时,是否让你想创造比以前更多的作品?
当我被释放时,我开始感觉到这种新的能量迸发出来。我准备得更好了,我有很多话要说。一旦你经历了这些,你就会通过你的敌人认识到你的力量。你知道他们害怕什么,你就可以弄清楚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
你在中国还有一个工作室,比如说,它帮助你制作了2020年关于武汉冠状病毒的纪录片《加冕》(Coronation)你留着工作室使你的助手可以做这些项目吗?还是你希望你也许有一天能回去?
在我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我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或目标。这几乎就像漂浮在河里:你只是一片叶子。水的力量能把你带到这一边或那一边,也可能被一些障碍物阻挡。现在我被迫从中国撤出,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去。我看没什么不可以。
你认为怎样才能不受影响地回去?
那超出了我的判断。如果我还想做我自己,这已经证明我会受到惩罚。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与极权主义者,你没法讲理。
你的母亲和兄弟还在中国,是吧?
他们在中国,因为[我们]一直在使用Skype技术。我妈妈越来越关心我,但底线是,“儿子,永远别回来。”
您目前在葡萄牙波尔图塞拉维斯博物馆(Serralves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的展览“缠绕”(Intertwine),有一个装置是一棵大铁树,它谈及环境有关问题。
一棵巨大的树,32米高。我将一颗巴西森林里一棵活树铸模,再把所有的铸模运回中国,用铁铸造这颗树。它是一棵1200年前的佩基树铸造而成,树的99%已枯死,已经是空心了。巴西为了农业而牺牲了森林,对全球环境产生了重大影响。
你经常说你把艺术和行动主义看成是一回事。你认为你的作品改变了世界吗?
在小范围内,它改变了艺术世界,因为行动主义和政治艺术不再是肮脏的字眼了。在此之前,很多艺术家都不想被提及这些字眼。现在有更多的年轻人有着更多的社会觉醒意识,认为艺术真正关注人性和人类的斗争。我认为这是令人高兴的,但在很大程度上,我认为一个人只能是象征性的,可以说:嘿,我在这儿,我一直要捍卫言论的自由以及人类的境况。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里是艾未未最喜欢的几个物件:
“让我们从最早期的到最近的。右下角,一块大约5000年前云状的玉石。我收藏早期玉石。远古时期,人类花很多时间雕刻和打磨一块石头,不是为了美丽,而是因为相信神奇的力量。
中间盒子里,有两个印章,上面刻着我父亲的名字,是中国最重要艺术家齐白石篆刻的。我父亲是一位诗人。在中国传统中,名字意义重大。它意味着正直、信任。
在它们的左边是一个300年前康熙年间制造的小瓷瓶,里面是印章的印泥。
最右边是包含旧约和新约的圣经。这本书的主人是一位牧师,20世纪50年代被中国当局处决。那本书说了很多;宗教信仰自由在中国是不存在的。
前面中间,你可以看到一些华伊鲁罗豆(Huayruro Bean)[以美丽著称的红色种子]。在我成长过程中,我相信父亲在他被[共产党]惩罚前访问智利时就已经拥有了这些东西,他去参加巴勃罗·聂鲁达 (Pablo Neruda) 的生日会。他视聂鲁达为朋友。红豆在中国意味着思念或爱恋。
左边是一个非常矮的长凳,大约两厘米高。是我的同事们在拍摄我的纪录片《罗兴亚人》(Rohingya) [2021]时收集的。这是罗兴亚难民逃离缅甸时带的长凳。他们一路带到孟加拉国。
前面是我儿子九岁时手的石膏模型。
所有这些物件的背景是我的乐高积木作品《葵花籽》,这是我2010年为泰特现代美术馆做的一件作品:一亿颗手工绘制陶瓷瓜子。
左前是正在进行的项目的明信片,为全球政治犯寄明信片。
从早期玉器到现在这张明信片的时间跨度大约有5000年。这是关于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文化,我们的传统——我的父亲,一个诗人;我儿子的手;还有我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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