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舟： 说“历史评价”

马英九成功连任伊始，就在国民党中常会上表示，自己虽已无选举的压力，但有“历史评价”的问题，决心努力工作，成为台湾新的典范。希望在历史上占有一定的位置，有一定的影响力，这是每一个成功的政治领袖人物都会有的追求。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然而，事与愿违者比比皆是。

秦始皇统一六国成功，踌躇满志，就希望“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毛泽东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整死刘少奇，树立起自己的绝对权威，志得意满，希望文化大革命以后每隔几年就发动一次，肃清自己的反对者。斯大林实现了苏联的工业化，打败了希特勒，建立了社会主义阵营，睥睨天下，一统世界。希特勒振兴了德国经济，并吞了西欧，不可一世，计划建立第三帝国，统治世界。这四位可说是事与愿违的典型例子。秦始皇帝开创的大秦帝国，二世而亡，千古一帝也骂名千载。毛泽东尸骨未寒，老婆侄儿便被战友学生送入大牢，永远不落的红太阳也成了千古罪人。斯大林死后三年，便被战友焚尸扬灰；苏联帝国，不到八十岁便被各族人民瓦解消亡。希特勒的第三帝国尚未建成，便 兵败如山倒，只有饮弹自尽，毁尸灭迹。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原因当然众多，就认识论而言，本末倒置，也许是个关键因素。《左传》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政治领袖人物，最重要的是“立德”，其次才是“立功”。无德可立，没有“立德”，只去追求事业上的成功，便想成就自己的历史地位，就是本末倒置。因为“立德”是把善往前推进一步，人类和人类社会因而迈上一个新台阶，而把事办成如果无善可言，则很可能是不择手段，因而成为人类和人类社会的灾难。所以，本末倒置，犹如缘木求鱼：缘木求鱼是求不到鱼的，单凭事功也求不到崇高的历史地位。而更严重的是，缘木求鱼求不到鱼，没有别的危险，单凭事功求历史地位，不仅求不到崇高的历史地位，而且还要成为千古罪人，人民 公敌。秦始皇帝、毛泽东、斯大林、希特勒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相反，如果“立德”了，即使没有立下任何事功，单凭“立言”，也可以有最好的“历史评价”，崇高的历史地位。苏格拉底不过是个石匠，当过几天兵，只是因为他发现了人是“无知”的这个秘密，并不遗余力的教育人们要认识自己的“无知”，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也甘之如饴。耶稣不过是个乡下木匠，他发现人不仅应该爱上帝，还应该爱人，为了传播爱的福音，心甘情愿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一直到今天，苏格拉底还是人类智慧的化身，耶稣还是全球二三十亿基督徒的导师。

虽然“立德”重于“立功”，如果既能“立德”又能“立功”则难能可贵，最为理想，可作为表率的也许只有华盛顿一人。这位美国开国元勋，领导义军打败英国远征军，美国获得独立；领导国会制定美国宪法，遵循宪法建立美国政府，并担任头两届美国总统，可谓“立功”；打败英国军队后立即主动交出兵权，回乡务农；当了两届总统以后，坚辞连任，终老庄园，可谓“立德”。功德圆满，不仅折服了美国人，而且折服了全世界，连拖着辫子的大清国高官也赞不绝口。

马英九作为中国首善之区台湾地区的领导人，对中国文化传统的三昧食髓知味，一定懂得“立德”“立功”的层次递进关系。但愿他，既要“立功”，更要“立德”。不仅“立功”，把台湾的经济搞上去，让台湾成为世界市场上最强有力的竞争者，使台湾民众的生活锦上添花，世界一流。而且更会“立德”，让台湾人顺着向善进化的台阶更上一层楼，全面自由发展；让在台湾的中华民国不仅成为世界华人向往的中国首善之区，而且成为世界各国人民共同仰慕的世界首善之区。如能如此，马英九的“历史评价”，必然正面；历史地位，必然不低。

令人唏嘘的是，同为中国人，同为中国文化的传人，龙子龙孙，大陆此岸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导人，却依然死守着“立功”的观念，毫无“立德”的意愿。面对一党专制造成的造成的官员腐败，权贵暴富，社会分裂，民怨沸腾，仍然认为只要把经济搞上去了，一枝独秀，以食为天的国人吃饱穿暖就可保无虞。殊不知，保护无助的弱势群体，保护鳏寡孤独，在三千年前的周朝就《礼》有明文，在工业化、电气化、信息化、一体化的时代，人们要求的是自由、平等、权利、人权、均富、正义、发展，早已不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不触动一党专权的中央集权专制体制，不天下为公，不还政于民，不实现自由、平等、权利、人权、均富、正义、发展，想靠向平民百姓撒点小恩小惠，便天下太平，盛世万 年，不是在“立德”，是在玩弄“立功”的权术，事与愿违，难以避免。历史评价，无从谈起。

看《红楼梦》，人们熟知贾政屋内悬挂的对子，“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而记不住破庙门框上粘贴的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足以反映出重“立功”、轻“立德”已成为一种传统。“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立功”之具也；“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立德”之路也——在山穷水尽之前，改弦更张，政治改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立德”：既为国人向善进化开辟了道路，提高了社会进步的层次，也为执政党找到了出路。君不见，蒋经国开放党禁，推动民主化，民主化后的台湾，不仅没有清算国民党，而且国名党的执政权还可以失而复得；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推动民主化，民主化后的独联体各国，也没有清算苏联共产党，独联体各国的 共产党都还有竞选执政的权利和机会，跟纳粹并不相同。

台湾小马哥的当选，如能引起两岸中国人对“历史评价”的思考，对“立德”与“立功”的思考，中国幸甚，世界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