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5日星期日

許詩愷 | 潛台諜影:共諜國安戰的滲透手法、量刑爭議與司法調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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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曾經是質疑「為什麼判那麼輕」的一員,直到這群來自法界、軍界、情報界的多名受訪者向我說明其中難處,我也著手整理出一百多起個案案例後,才知道問題並非我們不努力,問題出在制度本身。

「間諜」看似神秘,這領域的確充滿不該為人所道的手法、陰謀。但如何從事「間諜行為」,說穿了,它更多時候是一場信任考驗。

由情報人員們參與的這場隱形戰爭,它不是歷史故事,而是普羅大眾看不見的地下社會,從商業競爭到國家安全,情報或公開、或隱密,天天上演。

因為信任,有國軍官兵不小心洩漏了軍中資訊,有民間人士意外地助長滲透,當然「不小心」和「意外」因為各人的身份別,在法律或觀感上應有不同標準。但間諜行為的其中一關鍵,就是透過騙取信任、濫用信任,接觸間諜原本不該接觸的人事物。

每個國家和大型企業都會使用間諜,再透過利益、脅迫、人情壓力、意識形態發展線人。不幸的是,意圖侵略我們的中國正是情報戰、輿論戰、資訊戰,以及動用所有上述力量以達成目標的「混合戰」專家。

當我們每一次看到「共諜案」新聞後,不能只有短期且零碎地憤慨(不論憤慨的對象是哪一方),更要視它為長期性、系統性的議題。

在《報導者》本週新上線的專題報導《潛台諜影》之中,我們以「社會信任與間諜手法」、「官方數據與專家分析」、「司法困境與改革之難」三篇文章說明共諜案背後的細節問題,總共約2萬2千字。

在各部與國家安全相關的法律上,我們無法明確定義「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們對間諜行為的定義也十分模糊,導致這些本來就很難被調查的案件進入司法程序後,檢審辯三方都會陷入罪刑法定、無罪推定等原則vs國家安全之間的矛盾。

在法律侷限之外,情報戰還分為「情報/反情報」、「反情報/反間諜」等,既互相聯動,有時又必須各自獨立的守則。我國的情報單位也長期陷入人力和預算不足、任務和戰略目標混淆等困境。(詳細說明請見報導)

一名不便具名的受訪者說:「提早收網找不到犯罪證據,太晚收網可能造成國安危害。」

最後,因為這些問題太難解,民眾們只會看到「抓不到、判太輕、侵害人權」等結果,於是這些建立在人際信任之上的犯罪,又進一步破壞了社會信任,每次爆出一起新的共諜案,留言區總是網友對彼此立場、支持政黨的意識形態筆戰。

我想列出一段「共諜案被告」身旁友人的經驗。這乍看只是他的親身故事,但我認為,類似心情、恐懼正深入整座島嶼,讓我們不知道該相信誰,只好選擇用更強烈的方法指責他人,以求保護自己。
「知道朋友涉案的當下,我第一個反應是自責。」陳敬廉(化名)正是其中一名被告的友人,因為曾把對方視為朋友,陳敬廉十分懊悔「我做的不夠?」他自問,對方是不是有經濟困難,或者生活遇上難關,卻無人即時察覺。

於是陳敬廉一篇一篇翻閱該名被告不再更新的社群媒體貼文,試圖從中尋找蛛絲馬跡,直到高檢署公布他「疑似多年前便遭吸收」,陳敬廉心涼了,只能感嘆:「當一個人真心想騙你時,你要怎麼防?」

接著,陳敬廉開始檢查自己的手機、筆電,反覆確認是否和對方聊過敏感話題,是否有不明的登入紀錄,「以前我去找他(被告)聊天,上廁所時電子產品都直接放桌上。」現在回想起來,陳敬廉仍感到恐懼。

陳敬廉和該位當事人認識約3年,因為政治立場和年紀相近,兩人很快打成一片,經常呼朋引伴暢談時事,組團參加社會運動、政治遊行、選舉造勢晚會,從未懷疑過對方的背景。

自責與恐懼之後,陳敬廉和共同朋友們進一步陷入沉默,「沒有人敢主動聊起這件事,也不是說想獵巫,但就是,你要怎麼確認他(被告)在我們這群朋友裡,沒有吸收其他線人?」即使不願懷疑彼此,人際關係仍被鑽出裂縫。
陸軍軍官學校有對宣示決心的對聯:「貪生怕死莫入此門,升官發財請走他路。」

聽說某情報單位也有段類似格言,但內容更堅毅,大意是:「我們是一群不會在歷史上留下姓名的人。」

感謝這群在各個崗位上,不方便具名、有勇氣具名的人們為我們說明國家正面臨什麼挑戰。
再感謝同事們長期協助完成攝影、設計搭配,讓報導更好讀,刊登前還得同時支持馬太鞍的災情新聞。

報導本身勢必有論述和資料搜集不足之處,也請各位讀者見諒🙏

一、誰是叛國者──共諜案是情報戰、更是社會信任消耗戰,台灣為何淪於被動?

二、侵占洗衣機刑責比洩密還重?退役情報人員眼中的國安案分析和困境
三、難抓、難判、難修法──當國安犯罪的灰色迷霧成為司法考題
攝影&設計:陳曉威、黃禹禛、江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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