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天瑋
《財訊·名家專欄》2025/09/24
大家都説美國聯邦準備委員會應該保持獨立，可但凡有過實戰經驗的人都知道，一個機構財務獨立和政治獨立，不必然一定意味著超然中立。「獨立」僅僅只表示不受到外界或上級的有形干預，然而無形的影響呢？無形的影響、自主的偏見以及機構内部的同僚壓力，理論上仍然可能造成一個機構喪失「超然中立」。因此，聯準會超然中立與否，反而更值得深究。
美國聯準會近年爭議頗多，2021年堅持不肯降息，明顯錯過了抑制通膨的有利時機，最後導致通膨脫繮，幾乎不可收拾。2024年在大選前夕聯準會突然連續降息，儼然在呼應民主黨的競選需要，等到川普大勝，準備走馬上任，它又刹車，停止降息。凡此舉措，聯準會在在引起詬病，並且令人懷疑内部先天性傾向于民主黨，早已中立性失守。
川普上任之後，今年春天財長貝森特炮轟聯準會mission creep (任務偏離）和institutional growth (機構增生）積弊多年，危及獨立性，主張聯準應該徹底檢討。川普總統則取笑鮑爾主席無才無趣，呆若木雞，像是一張椅子。巧合的是，椅子和主席恰好都是chair，一語雙關。川普忍無可忍，隨後加碼，給鮑爾按了一個很難甩脫掉的綽號，叫他Mr. Too Late。
七月底聯準會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仍然決定利率不動，讓人大失所望，可突然冒出來了兩位成員投反對票，是32年以來首次，市場震驚。聯準不是美國最高法院，反對票極不常見，反對票出現等於是在預示變革。然後，聯準會理事一人請辭，給了川普調整理事陣容的第一個機會，他於是欣然提名手下大將麥倫補上空缺。接著，川普團隊又以房貸申請詐欺為由開除理事庫克，庫克抗議，獲法院准許暫時留任，案件上訴中，得以和麥倫一起繼續參與會議。
公開市場委員會上周接著開會，決議降息1碼（0.25個百分點），符合川普總統所願，調降了利率，但幅度小。委員會12名決策官員之中有11人投票支持降息1碼，唯一抱持異議的是麥倫，他主張降息2碼。值得留意，這次投票支持僅僅降息一碼的，包括沃勒和鮑曼，兩位都正在爭取川普提名將來接棒主席，但是他們這次會議的決定顯然讓川普失望了。
至於市場的看法，在本次降息之後，華爾街認為美國利率下降速度會比聯準會的預期來得快，押注在明年的年底以前將一共降息5碼，比最新聯準會「點狀圖」所暗示的降息預期，幅度會多出2碼。所以，是不是在説市場似乎更認同少數派麥倫-也就是川普？
聯準會超然中立與否，的確是一個問題。也許我們不需要老是去分析理事和委員的動向，而應該去關注一下美國的聯邦準備系統聘用的衆多經濟專家，畢竟，經濟專家的報告是決策的依據。
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當局在華府聘用了超過400位經濟學博士，聯邦準備各地區銀行另外又聘用了將近400位。「八百壯士」的政黨屬性有許多可以調查得到，2022年調查出登記為民主黨的與登記為共和黨的，比例是10：1，壓倒性地偏向於自由派。至於中高階層經濟專家的民主黨傾向性，更高達22：1。而華府理事會部門下轄的經濟專家，比例還要更高，達到48：1，真是驚人！
背景是，在美國前40名大學的經濟學教師，民主黨黨員與共和黨黨員的比例關係在2016年調查得出的是4.5：1。在民間機構工作的經濟專家，2006年得出的比例則是1.4：1。換言之，聯邦準備系統各個部門登記為民主黨員的經濟專家，遠比在美國其他各個領域服務的經濟專家，普遍要更左傾得多。
聯邦準備系統經濟專家群體的政治哲學一面倒，會不會或多或少影響到他們對經濟情勢的判斷？這是一個好問題。
我們知道聯準會最新估計包括今年在內的三年美國年經濟增長率只有1.6~1.8%，然而川普政府經濟團隊的估計相對樂觀地多，估計為年率3~4%，多出一倍。 落差的原因，顯然在於聯準對於目前發展中的AI驅動的生產力增長和川普種種供給面財政和經濟增長政策，不是視若無睹，就是不夠樂觀。這如果不是基於政治原因和政黨傾向，那也可能是因爲經濟學流派的差異所致。經濟學在美國，當然是有流派差異的，而以左派為主的經濟學界恰恰不贊同供給面經濟學，那麽他們怎麽會去看好川普推行的供給面政策呢？他們做的經濟增長率預估自然大打折扣。
全世界對聯準會的期待，是務必保持獨立。可聯準會本身自主形成的左翼政治取向和本身自主形成的經濟學流派一元化，會真的不妨礙它做到超然中立嗎？
很不幸地，經濟專家基於意識形態原因和同僚壓力，甚至於是受到政治兩極化環境的衝擊，所產生的預估偏差，對經濟和政治前景必然頗有影響。金融市場、政策制訂、企業經營，都仰賴于正確的經濟預測，做正確的決定。
在美學上，有人説，「數大就是美」，頗有道理。在美國聯準系統，調查證明，數大數小都是「左」!
如果聯準會果然獨立可並不超然，那要如何糾正呢？如果一個獨立機構過於自我感覺良好，誰會被允許去糾偏呢？川普和財長的大動作一個個都被認為很難看，可是在某種程度上那些大動作是不是存在著客觀正當性？
我的看法，是聯準會這輛車跟美國許多其他聯邦部門一樣，都到了送厰大修的時候了。一部機器老舊，天天喊獨立，沒有什麽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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