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0日星期二

吳祚來:『八九六四』,面對真相思考真問題(上)——評析戴晴的相關言論

吴祚来

中央廣播電臺 20250602


『八九六四』,面對真相思考真問題—評析戴晴的相關言論(上)
前八九學運領袖柴玲。(64memo)

戴晴女士在接受知名媒體人楊錦麟訪談時,又一次談到了柴玲當年有關『期待廣場血流成河』的話題,她由此論定,當年的『柴玲是毛主席的好學生』,談到廣場邊上成立的知識分子聯絡站,裡面居然開始分配副總理由誰擔任,由此認定,支持廣場的知識精英們與柴玲等學生領袖一樣,在鬧革命,推翻共產黨政權,是為了自己上台,戴晴女士說,這是『形右實左』。

顯然,在戴晴眼中,民主運動應該單純為國為民呼喊自由民主,而不應該是為了自己奪權上台。本文認為,戴晴只根據某一時刻一個人的隻言片語,對個人甚至對運動中形成的領導者進行否定,有失偏頗,我作為全程參與八九民運的學生,長期以來也進行一些相關研究與思考,有責任對戴晴的評判性言論進行分析與反批判,同時我要強調的是,我對戴晴女士當年許多的作為、以及八九之後仍然致力於公民社會建設仍然深懷敬意。

一、我們要透過真相,發現背後的真問題

一萬個人當年在廣場,就有一萬個『真相』,有人看到了廣場上的傷亡,有人一直在紀念碑邊上靜坐,直到撤離也沒有看到別人看到的慘烈場景,只有當每一個人都能公開表達、記錄,當年的『真相』才能被後人全景式認知。

通過獲得更多人提供的『真相』,而非某一時間點某人的隻言片語來思考真問題,這才是我們今天應該做的事情。

柴玲引發爭議的言論源於1989年5月28日,她接受美國記者菲利浦·康寧漢(Philip Cunningham)採訪。柴玲說:「現在廣場是我們唯一陣地」,「有人一再主張撤」,「我是總指揮」,「要抵抗這種妥協,這種投降派」。

「其實,我所期待的就是流血,只有廣場血流成河的時候,才能真正團結起來。」當記者問:「你自己會繼續在廣場上堅持嗎?」柴玲答:「我想,我不會」,「不甘心,我要求生」。

在香港出版的《李鵬六四日記》裡,我卻看了更多的相關內容,柴玲在接受記者採訪時還說:『廣場上的同學,我想只能是堅持到底,等待政府狗急跳牆的時候血洗。不過我相信一場大革命很快就會到來——要是它採取下策的話。即使不採取下策,保存一些火種和力量,在下一次運動中我們一定會站出來』。

顯然,紀錄片節選的語言嚴重有損柴玲表述的完整性,2009年,封從德、方政、熊焱、王丹、嚴家祺、鄭義、盛雪等人簽署《致〈天安門〉製片人的公開信》,認為《天安門》紀錄片有選擇地引用語句、遺漏史實,讓觀眾得出對柴玲的誤導印象。指責稱「期待流血」、「我願意求生」等言論爭議都為斷章取義。封從德及劉曉波稱,當夜天安門開始清場時,柴玲也在廣場上。另據王丹、周鋒鎖證實,柴玲是最後離開廣場的人士之一。

二、柴玲的言行矛盾性─她並沒有影響廣場局勢

我是最後一批撤離,在廣場東南角遇到的女生,現在想起來,就是柴玲,我是通過電視上的形象,她的語言,作出此判斷,證明她與其他同學一起和平撤離,顯然,她是希望自己活著,同時,她是堅守到最後時刻,當時她比更多的人冒著被當局抓捕的風險。

當時是清晨五點多,柴玲與一眾同學撤離廣場,她看到我仍然滯留在原地,對我說,走吧,我們要保留火種,我們還會回來的(大意),這句話顯然與她在5月底接受媒體採訪時觀點也是一致。

評論一個人,要聽其言觀其行,柴玲的一些言語激烈,但她能做到讓廣場血流成河嗎?在現場,她有沒有鼓勵別人去流血犧牲?顯然沒有,她只是一位和平的堅守者,有觀點認為,廣場學生不在某一時間段撤離廣場,導致當局鎮壓,作為廣場學生群體與學生領袖,要做的只有合法、正当的和平堅守。

柴玲接受美國記者採訪,內容更會被中共高層知曉,我們廣場學生們,反而一無所知。事後許多廣場學生領袖都為柴玲辯護,說明她的激烈觀點,僅限於被採訪時情感激動時的表達,並沒有影響到任何人。

史實上,廣場學生群體最終實現了和平撤離,長安街上或廣場周邊,以及六四之後學生、市民與軍方的衝突,都不是學生領袖鼓動出來的,完全是普通人基於個人義憤的行為,以我個人與我的一些同學為例,半夜聽到槍聲,立即騎著自行車奔向廣場,造成流血犧牲的,不是柴玲的話語或觀念,而是軍隊非法進入北京,無數人用血肉之軀阻擋,才導致的。而這種和平的阻擋軍車,從當局戒嚴之後,一直非常和平而有效,也就在六月三日傍晚,我與同學離開廣場時,在西單附近還參與阻止了一輛載滿軍人的軍車進入廣場,軍車被關進民房大院中,並無衝突。

我們反向思考:柴玲的激烈言辭被李鵬甚至被鄧小平、楊尚昆聽到,他們會因此堅定血洗天安門廣場的意志,還是有所顧忌,如果真的血流成河,不僅可能引發更大的抗爭,也會使自己成為歷史的罪人。

軍隊更重視在指定時間到達指定地點,並不是所有的軍人都失去理智或將學生視為敵人,以『消滅敵人』為目的,也許是因為我十一點多到達長安街的南長街時,軍隊快要抵達廣場,目的快要達到,所以槍口抬高了一點,許多學生市民在南長街口阻擋時,子彈掠過長安街的天空與地面,但沒有朝我們掃射,我們不僅倖存,還在坦克與衝鋒槍停息待命的時間段,步行到了廣場,隨之廣場被封鎖,從廣場無法返回到長安街北邊。

柴玲不是毛主席的好學生,但受革命理想主義教育者,一半是理想主義的火焰,一半是對現實的憤懣,同時又有利己現實主義一面(求生),她只是一個會演講的小女生,站在學潮的風口上,成了廣場領袖,不必放大她的言論,以此對她進行政治定性,並由此擴大化為對學生領袖群體的政治定性,戴晴女士沒有意識到,她自己也染上了文革上綱上線的紅色病毒,用褪色的紅色棍子,掃蕩一船人。

我再舉個當時發生在身邊的例子:六四早上我們從廣場撤離後,一行人中一位同學突然感歎:人還是犧牲少了,更多的人犧牲才能喚醒民眾。我當時震驚得止住腳步,懟他:應該犧牲更多的人,我們回去?他沒有回答。我們說話的地點就在中南海西北角,距離長安街也就800米左右吧,當時一位居民從家裡出來,問我們,他們真的開槍了嗎?長安街附近的北京市民只要沒有親眼看見,都無法知道真相,何況『全國人民』?所以犧牲多少人,都不一定能喚醒人民起來推翻暴政。

也正是這位同學,半個小時前,在六部口十字路口,一位青年學生拿著石頭憤怒地衝向坦克,我們三個人一起上去把他拉回來了。也就是說,他的言與行並不一致,他說出殘忍、冷血的話,是基於某種錯誤的認知,而在現實中,他不會促成身邊的人去犧牲,只會出手援救,阻止他人付出生命的代價。

回到柴玲關於天安門流血的話題,我們不能根據她某一時刻的情緒性語言或錯誤認知,就判斷她在極力促成某種衝突與流血,以達到她想要的目的,在廣場被衝鋒槍與坦克暴力佔領時,她也沒有自己悄悄溜走,而是一直堅守到最後時刻。

柴玲的言行有矛盾性,她並沒有影響廣場局勢,所以,應該忽略她情緒性的表述,不能放大她的語言,更不能由此對她與學生領袖們進行『政治定性』。

三、廣場和平撤離,更多問題需要思考

既然戴晴女士將學生領袖或運動領袖們當成一個整體進行批評,她應該看到,廣場最後幾個小時那種恐懼氣氛中,更多的人都是坦然面對,甚至不失豪邁與悲壯。

當時廣場學生要不要撤離,廣場指揮部也進行了一次民主投票(通過喊出聲音),儘管這是幼稚的行為,但他們仍然在踐行民主的方式,正如戴晴女士所言,許多人並不知道什麼是民主,民主也是一門技術,一套嚴密的政治程序,廣場上如此嚴峻時刻,應該啟動的是避險,使危害生命的可能概率降到最小的指數,廣場指揮部應該讓更多的同學撤離,留下堅守到最後的應該是極少數人(古希臘是民主政治發源地,但在溫泉關戰役時,只留下少數勇士阻擋入侵者,更多的人退回城邦,並沒有在戰時通過投票決定共進共退)。幸運的是,侯德健、周舵、劉曉波、高新等4人接受現場紅十字會醫生建議,派代表前往天安門附近與軍方指揮官談判,成功實現了和平撤離,應該指出的是,此時高自聯或柴玲不積極參與談判,讓更多的學生撤離廣場,並不明智。

廣場最終達成了和平撤離,更多問題需要思考,我們不僅要更多的還原現場與真相,更要通過真相與細節,思考真正的問題,對運動過程中的人物事件做出公允的評判。

作者》吳祚來  獨立學者、專欄作家,1989年全程參與北京民運,最後一批撤離廣場,有多篇回憶文字與反思性專欄文章發表。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

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