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27日星期五

鍾劍華:香港這個故事由誰編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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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Sir日記(2025年6月26日)


有朋友從香港過到來英國探親,相約見面,敘舊談天,總免不了會講到香港的事。

香港社會的氣氛低沉,就算身不在香港,都能從媒體的報道中感覺到。如果稍為留意香港的新聞,聽聽香港那些官員的發話,注意一下那些處理香港事務的京官的嘴臉,對在香港生活的人現時面對的那種無奈,也應可以感動身受。

朋友描述的情況,與想像的情況相去不遠。我們共通的憂慮,是去到幾時香港人會慢慢適應香港現在的「新現實」,然後對當前的荒謬與扭曲變得無感。對此,我們有不少共通的悲觀無奈的觀察,但同樣也有維持審慎樂觀及保存盼望的理由。

時間是有力的武器,當現實環境被長期扭曲,在那個環境中的存活狀態便會由不正常變成難以逃避的日常。在不正常中自處的人,就算如何繃緊,隨着時間的推移,也會一方面適應那種繃緊,然後就調適了自己的心態,對那種扭曲的負面觀感也會漸趨平淡,扭曲的會成為了新的生活基線,成為了習以為常的新標準。所有底線都會移位,甚至忘記了原來的正常,把那本不正常的,當成新的正常。
如果是這樣,權勢集團對社會的改造,就可以宣佈大功告成了。結果必然會是如此嗎?

證諸歷史,確實是有理由感到悲觀的。

滿清入主中原的早期,曾經對中土漢人進行過屠殺,然後施加極權統治,對不肯就範的進行持續的迫害、打壓、拘禁、甚至殺戮。只要時間的優勢在操持權柄的那邊,反抗的力量就會隨着時間萎縮,反抗的意志也會慢慢消沉。

經過了二百多年之後,辛亥革命把滿清封建王朝推翻,但卻有不少曾經對滿清進行過抗爭的志士後人,也有讀傳統四書五經的有識之士,竟然會支持復辟。被視為一代大儒的王國維,因為不堪滿清遜帝的受辱而投湖自斷以明其志。也有不少平民百姓,拒絕把二百多年前強加於漢人頭上的那條辮子剪去,認為那是大逆不道。

時間的力量,就是如此強橫,扭曲的變成了正常,原本的正常竟然成為令人無法接受的扭曲。

人總是要以保存自己的性命作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大多數人也會捍衛自己的自由,寧死不屈的總是少數。對絕大部份人來說,冒險犯難的代價是沉重的,是難以承受的。因而委曲求存會成為主流的選擇,大家都能理解,也是應該予以理解的。選擇妥協或適應,對絕大部份人來說是機會成本較低的選擇,也是一個比較舒服的選擇,只要能說服自己就可以了。

根據朋友的觀察,經過了幾年,選擇妥協的人已經越來越多。當存活的狀態不斷在製造張力,「調適」就成為了主導的心理防衛機制。所謂「調適」,就是調整自己的期望及標準,逐步去適應轉變了的處境,令這個處境產生的張力不再成為困擾,令自己的期望及標準與外界加諸的期望及標準逐漸拉近,然後合模成一致。

會否有朝一日,香港人真的會同意權勢的指鹿為馬,相信有人說幾句對政府的批評,或要求更大程度的民主,就等同於危害國家安全嗎?香港人會有被愚弄到如此不堪田地的一天嗎?

委曲求存也好,不得不選擇妥協及適應也好,能否保存初心及原來的意志,不被時間磨洗,不被權勢的謬誤愚弄,不把不正常的視作你所當然或必然,這是對個人信念及社群意志的考驗,也是對記憶作為心靈及意志力量的嚴峻挑戰。

有很多令人失望的事天天在發生,也會有更多令人失望的人在眾人目光下大搖大擺地出現。但香港人作為一個曾經文明,曾經致力爭取,曾經奮起抗爭的群體,似乎仍然保留着一定程度的意志與韌力。

就算時間似乎對當權集團有利,就算打壓迫害仍然持續;就算很多香港人盡力去在新現實中調適自己的生活與心態;縱然有人會選擇妥協,甚至透過順從來尋租,但很多香港人仍然心知肚明,仍然心裏有數。

正因如此,就算政權不斷濫用其權力操作,但其號召力沒有明顯上升,甚至可以說是仍然未能打開他們想要營造的新局面。

根據朋友的廣泛接觸及觀察,確實多了些香港人對當前的荒謬與扭曲漸趨無感,也多了一些識時務的俊傑式人物,但大部份人仍然沒有被馴服,大部份人只是在香港的新現實中尋找自己生活的安全區。

今天這個世代,協助我們保存記憶的工具越來越多,每個人的手機都會有大量影像與片段,協助我們回顧與保存記憶。這些以各種檔案形式存在的資料,都不只是腦電波,都是實實在在,會更容易被下載重現,也會不時在互聯網及社交平台上Reload,從而喚起淡去了的、或退到潛意識中的記憶。

加上在海外的不少香港人,繼續不辜負自己離鄉別井而保存下來的自由意志,繼續不斷發聲,繼續喚起記憶,這是令香港有條件與強權鬥爭下去的重要資本與武器。這也是特區政府及中共要用盡各種卑劣手段進行跨境鎮壓的原因。

有長期在香港搵食的財經專家曾經說「香港已死」,然後又改變說法,指「香港還未死」,又暗示香港正在翻生。另一方面,瀕臨末期癌症的股壇長毛在倒數著自己的日子時,卻堅信香港不會死。

我相信香港的故事未完,也不會完,未來還未確定下來。願意為現在這個荒謬及扭曲的現實敲鑼打鼓做啦啦隊的仍然是少數,仍然是被鄙視的一小撮。繼續保持憤怒,繼續保持那種鄙視,繼續面對及正視我們的共同記憶,香港的故事就不一定只會依照權勢的意志去改寫。無論身在香港或者身處海外,我們每一個香港人,都可以成為香港的敘事者,我們雖然都人微言輕,但應有信心,我們都能在香港這個故事中扮演積極有用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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