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17日星期四

大清翻车指南 - 8——搞革命就是搞人(下)

原创 FoYaoTiaoQiang 佛要跳墙 2021年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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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革命就是搞人(下)


讲完了会党,再讲讲中层

早期起义几次失败下来,领袖们也开始明白,雇佣革命是不行的了,要加强领导力。毕竟大家无论从文化上还是距离上,都相差太远。

从这个角度来说,孙大炮大半辈子喝洋墨水吃西餐,人又流落国外没法亲临前线,的确和一线有限脱节。

反之,大家细细思考一下毛教员的背景。

那怎么办呢?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呗。当年阿里搞销售团队,一开始招了一堆销售,结果卖的乱七八糟,跟杂牌军基本没啥区别。马老板谈情怀第一、蔡崇信妥妥的金领MBA、有办法吗?屁办法都没有,企业没有强干的中层,想要统一指挥就是扯淡。

于是,革命党一致认为,需要搞出一批革命的中坚力量,所谓企业的中层干部来。


那么清末的中层在哪里呢?中层显然是在年轻知识分子那里啊。

这么一来二去,就瞄上了留学生、华侨两大团体。华侨就不用说了,老孙的基本盘。虽然一开始有康有为这个对手,但毕竟影响力还在。何况大清一蟹不如一蟹,老康自己又贪污腐化,后期自然成了大炮的天下。

留学生方面,严格来说,大哥一开始看上的是留欧学生,毕竟那块地头他是比较熟的。不过无论欧美,都是价格高、距离远,导致留学生数量少且分散,不太好组织。

何况欧美派通常忙着搞学问,对政治没那么大兴趣。比如,搞定了1910年东北鼠疫的清末钟南山:伍连德,他就是剑桥大学毕业的;进小学课本的竺可桢,是哈佛毕业的;清华校长梅贻琦,是伍斯特理工学院毕业。

大家都忙着搞学问,没怎么掺和辛亥革命的事儿。

反观日本,距离近价格低,位置集中在东京,真是性价比的首选,妥妥的造反人口红利啊。

随便插一嘴啊,说起留日学生多,还得谢谢袁大头,他老人家不是接了李鸿章的班吗,上台后坚定不移的废除了科举制度。老玩法没得搞了,大量知识分子没地方去,于是士绅阶级纷纷把孩子放出去留学混个文凭。

有钱西游,没钱东渡,算是给革命提供了巨大的生力军。

老袁头无意间向大清的棺材板上敲了颗大钉子,可谓功德无量。



从当时来看,即便老孙不去引导这帮学生,他们基本也是革命好苗子了。当时留日学生革命氛围到达啥地步呢?

1903年的时候,张之洞上疏朝廷,说“……伏查,游学日本学生,年少无识惑于邪说,言动嚣张者固属不少,其循理守法潜心向学者亦颇不乏人……”意思就是虽然留日学生搞革命的很多,好好学习的其实也不少,基本就是默认大量留日学生都不务正业在闹革命了。

到1905年,东京留学已经上万人,革命党扎堆,小型进步团体数不尽数。

比如最早的留日学生吴禄贞,早在1900年就搞了个“励志会”,后来觉得励志会里保皇党太多,又解散励志会搞了个“青年会”;秋瑾,跑到日本就参加了个女权团体“共爱会”;冯自由,在东京搞了个“广东独立协会”,后来还在横滨搞了个“日本三合会”,秋瑾也是会员。

秋大侠


至于留学生的传统节目:各地老乡会,那就更不用说了。浙江同乡会、广东同乡会……可谓遍地开花。

尤其是绍兴老乡会,简直就是革命党本部,蔡元培、陶成章、徐锡麟、秋瑾……以“单个县城革命领袖密度”而言,唯一能比肩绍兴的就是广州了。

现在的老乡会,都是师兄忙着追师妹,发展男女关系;当年可都是革命党忙着发展下线,发展革命关系。

比如黄兴,就是在湖南老乡会上大招特招华兴会会员;鲁迅,第一次见到蔡元培就是在浙江老乡会上,后来又在日本的绍兴老乡会上,成了秋瑾的迷弟。

“……秋瑾姑娘很能干,有话当面说,语气很坚决,不转弯抹角,所以有不少人怕她。她爱唱歌,好合群,性格爽朗,而且善豪饮,讲话精辟,热心公益,所以很多人喜欢和她接近。虽然秋瑾姑娘生的秀气,但人品很高……”

嗯,师姐真好看。

我们现在耳熟耳熟的那帮民国大佬,大量的是日本留学生,刚才说的秋瑾、鲁迅、孙大炮二把手胡汉民、蒋光头的拜把子大哥陈其美、甚至包括李大钊、阎锡山……都有留日混东京革命圈的经历。

大家找找李大钊


而且,以我大汉族几千年的经验,耕读之家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乱世要从军。所以当时日本军官学校招了一堆中国学生,后来这伙人被称为士官系。

比如北洋无间道的吴禄贞,后来在蒙古各种闹腾的小徐徐树铮,再造共和的蔡锷,都是日本军官学校培养出来的。

当然,最为著名的还是真·奉化之光·解放军总后勤部长·蒋志清委员长

大头兵蒋志清标准照


从革命情怀来说,老孙和留日学生可谓一拍即合。当然,能这么快混到一起,也不得不承认老孙在打开局面方面的能力。

现在大家一说起老孙来,张口闭口领袖、国父,但放到1900年,老孙在大部分国人心中是:“孙汶”。在“文”字旁边加个三点水,属于清朝的恶趣味,意思就是江洋大盗。

比如大家比较熟悉的“刺马”案主角张文祥,大清就把他名字改成:张汶祥,有那么点扎小人的意思,非常2B。

普通学生心里,一般觉得这货就是个会党。老孙当时最出名的,就是1895年广州起义。兄弟陆皓东被杀,满清全世界的发通缉令,说的就是“三合会陆皓东枭首示众,匪首孙汶在逃”。

不过老孙的主角光芒可不是盖的,举个例子。后来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的吴稚晖自己回忆说,他自己本来是立宪派,跟着康有为混的,最早从老康嘴里听说孙文这个人时,都说他是文盲兼江洋大盗

后来搞清楚不是江洋大盗了,老康又说这货天天共和长共和短的,是个假洋鬼子,连个秀才都不是,没学问。毕竟人家康梁是211、985,老孙丫连个本科都不是,妥妥的杭州师范大学

结果在日本第一次看到孙领袖,猛然发现大佬行万里路、破万卷书、学贯中西,顿时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情不自禁,就这么跟着大炮混了一辈子。领袖光芒非常了得。


当然,有一句说一句,当初在日本最能折腾的倒不是孙中山,毕竟他是总舵主,要协调会党、搞定金主、满世界宣传筹款,忙的不可开交,具体发展留学生事务还是黄兴、宋教仁他们最起劲。

既然革命团体、革命群众都不少,那啥事儿最重要呢?自然是团结最重要。1905年,大佬们觉得人多力量大。华兴会、光复会、兴中会,决定三会合一,搞出了同盟会。既代表着革命党的联合,也代表湖南帮、浙江帮和两广帮的联合。

大会议程第一项,自然就是吵架,毕竟啥会都要吵出个领导不是。

按套路来说,恐怕当时是要吵翻天花板的。毕竟三伙人各有优势,湖南人兄弟多,浙江人秀才多,两广捐款多,各有千秋。眼看着天花板就要掀翻,黄兴几乎要退股了。

这时,小概率事件发生了,大哥黄克强最后一刻,以大局为重,决定力挺孙逸仙。既然黄总跟了孙总,最大的两股势力绑在一起,那大家也就服气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希望以后大家既要记得那些不让做老大就退股的,也要想起那些为了大局甘当二把手的。在民国那个人人都是草头王,大家都过领袖瘾的时代,老黄这种人真是弥足珍贵。

可以说是一举奠定了组织的基本稳定、保证了这是一场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意义非凡。

终于,1905年8月,整合中层力量的同盟会成立。

那么请问要如何加入呢?

倒也不复杂,找个介绍人,领导考察一番(主要是怕清廷内奸)。

没问题的话,先画押盟书一份,类似于投名状那种;之后左手拿盟书,举右手宣誓“联盟人佛要跳墙,当天发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矢信矢忠,有始有卒。如或渝此,任众处罚”。

最后是口授暗号,通常是握手的时候拇指弯入手心,切口:

问:何处人?
答:汉人。
问:何物?
答:中国物。
问:何事?
答:天下事。

当年的盟书(投名状


你看,投名状、暗号是会党门道、举右手宣誓是基督特色、平均地权显然是新时代方向。3000年之大变局下,承上启下、中外合璧的风格可谓非常明显。

礼毕,领导(比如黄兴)祝贺曰:

从今天起,
你已经不是清朝的人了。

这可不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放那个年头,从大清的角度,你既然不是他的人了,那就索性不要做人了。

大家记住这个知识点,这些入伙证书几乎就是革命生死线,当年陆皓东为了烧毁名册,结果撤退太晚,被清政府抓到砍头;后来秋瑾被捕的时候,名册差一点点就落到满清手头,要不是当时的县令李钟岳比较同情革命党,故意没去抄秋瑾闺房,绍兴革命党估计要被一网打尽。

后来秋瑾哥哥还因为这个特地去感谢李钟岳的儿子。

还是那句话,不论这帮人后来怎么闹腾、如何让人扼腕长叹,但当年同学年少,一腔热血为轩辕,不由得不让人敬佩。

《男儿当自强》里的陆皓东


回到主线,同盟会既然成立,意见领袖都已经全部加入了,剩下兄弟们还有啥好说的。一时间,加入同盟会成了爱国的代名词,留日学生纷纷以加入为荣,黄兴手头一把一把的入伙证书。

眼看着大量腰部力量开始汇集,革命中层呼之欲出,是不是可以团结一致领导革命了呢?当然不是,8月份同盟会成立,12月留日学生又又又又分裂了。

而且分裂的原因极其狗血,之前不是提到,张之洞上报朝廷说留日学生不好好读书,天天在闹革命嘛,朝廷就向日本政府投诉,要人家管管。

日本政府内心深处其实不太愿意管,毕竟中国越乱越好,闹革命显然是对她有利的;但完全不管也说不过去,毕竟东京都成了反贼窝了。

再说,东京留学生林子太大,啥鸟都有,既有准备抛头颅洒热血,为了中华崛起而读书的;也有开跑车、把艺伎、读野鸡大学的。

这个也没啥好奇怪的,后来的徒子徒孙包括方鸿渐的克莱登大学,唐骏同学的西太平洋大学。一脉相承,生生不息。

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读读平江不肖生(对,就是写《江湖奇侠传》《火烧红莲寺》的那个)的《留东外史》,口味很重,非常下饭;如果想要文艺腔一点,也可以去读读郁达夫的《沉沦》。

时间虽然不完全对得上,调调是差不多的。

加拿大部分留学生的日常


于是,管理学生的需求和清政府的压力在一起,导致日本搞出了《留日学生取缔规则》,说白了就是要管管留学生,规范办学、规范学生行为、提醒这伙人低调点搞革命。这下子就捅了马蜂窝了。

留日学生瞬间分成两派,激进派,比如秋瑾,说:日本政府欺我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还读个屁的书,一起回家闹革命去;

温和派,比如鲁迅,说,读个书不容易,大家起码忍到学成,毕竟国家也需要知识建设嘛。

很快,解决分歧的办法从扣“懦夫”“汉奸”的大帽子,一路升级到了不肯回国就对同胞大棍子伺候。这种争论方式,大家这两年在微信群里应该是很常见了。

棍棒相加的内斗,让日本新闻界笑掉大牙,嘲笑中国留学生“乌合之众”。结果,气愤、羞辱和绝望之下,陈天华(写《猛回头》的那个)蹈海自尽。

才华横溢,但容易抑郁的陈帅哥


教科书上说他是为了抗议日本,蹈海自尽,其实人家遗书都说了不是因为那个劳什子的规则,主要还是想以死呼吁留学生团结,

有用吗?应该有点用的,虽然代价实在太大了一点。

1905年底到1906年初,2000多激进派留日学生最终决定回国,包括秋瑾。在浙江留学生同乡会给秋先生的践行会上,她说“如有人回到祖国,投降满虏,卖友求荣,欺压汉人,吃我一刀。”比一开始,态度多少缓和一些了。

再后来,秋瑾回国一年,当年这个最激进的女侠,写信给曾经意见相左,留在日本继续学业的好友王时泽说:“……吾与君志相若也……君之志则在于忍辱以成其学,而吾则义不受辱以贻我祖国之羞……则辱世甚暂,而不辱其常矣……”

意思就是,是否1905年回国,是个人的选择,各有好处,大家都还是一路人。

跨越式成长是不现实的


没办法,底层的会党要成长,要有时间消化“共和”,最终才能形成钢铁洪流;中层也是一样,要时间理解啥叫“革命的热情不能取代科学的方法”,啥叫“统一战线”。

张飞们猛则猛也,但要用上加特林,还要用鲜血试错、用时间去积累、最终才可以铸造成熟的革命队伍。

人嘛,总要自己学着长大。

就这样,革命力量伴随着领导层、中间层、执行层的各种内耗,摇摇晃晃的继续前进。虽说内斗固然连连,起义则更是不绝。

同盟会创立,各种跟它沾边儿的起义层出不穷。注意,我说的是沾边儿,不是领导。说书到现在,大家对于革命势力内部的复杂关系应该颇有些感觉了,同盟会想要统一领导是没戏的。

之所以大家觉得是基本上是孙中山在折腾,主要是后来蒋委员长统一全国,自封孙中山传人,修建党史,当然啥都尽量向孙领袖身上靠。后来TG继承孙先生遗志,也不太愿意为修改历史而费劲儿。

TG和KMT都说自己是正宗传人


事实上,革命党当年各自为战,用遍地开花来形容更加合适。

1905年,黄兴主持,萍浏醴起义,华兴会领导、哥老会为主体,失败,刘道一、杨卓林就义;
1907年,徐锡麟主持,浙皖起义,光复会领导、哥老会、青帮为主体,失败,徐锡麟、秋瑾就义;
1908年,熊成基支持,岳王会起义,光复会领导、新军主体、失败,熊成基两年后刺杀载洵,就义;
……

这些都还只是大起义,小起义更是不胜枚举。

最大的一次,孙中山主导,1907年粤桂滇大起义,
广东、广西、福建、越南(你没看错,就是越南,具体参考会党那一章)四地天地会为主体,
广东潮州、惠州,广西钦州、防城港、镇南关、廉州,云南河口先后起义,
孙大炮一度跑到越南坐镇,还去镇南关前线开了一炮。

镇南关克虏伯大炮,孙大炮在这里正儿八经开了一炮


结局大家也都知道了,起义沉重打击了清政府,换句话说:失败。

不得不说,革命先驱的人生,大多是失败的人生,这可不是我乱说,你看:

陶成章,刺杀慈禧失败、安庆起义失败、一辈子活在朝廷鹰犬的追杀中,四过杭州家门不入,最后还被盟军坑了,失败

黄兴,萍浏醴起义失败、云南河口起义失败、镇南关起义失败、别急,未来等待他的还有汉口保卫战失败、北伐失败……人称常败将军,失败

至于孙领袖,广州起义失败、惠州起义失败、北伐失败、搞不定光复会失败、搞不定陈炯明失败、搞不定日本政府失败、搞不定法国政府失败、被赶出日本、出新加坡、赶出越南、赶出泰国,整个东南亚无立锥之地……大半辈子跟丧家犬似的,失败中的失败

还记得之前说的吗?顶级革命家的神经,都像钢筋那么粗。碰到失败就跳楼,那就不要去玩什么革命,搞什么创业了。

嗯,带孩子也是一样

然而,神经粗只能算是基本素养。

在至暗时刻,不仅要有忍受失败的神经,还要有抛开痛苦,寻找失败教训的能力。套用一句维克多·弗兰克尔的话:

失败就是失败,
失败本身毫无意义,
从失败中学到的东西才有意义。

革命党在失败中,逐渐学会怎么筹钱,怎么走私军火,怎么跟会党打交道,怎么组织协调,怎么培养中层,怎么宣传思想。

在粤桂滇大起义失败后,革命党“从地下爬起来,揩干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首”(by 毛泽东),痛苦的思考,希望在哪里?

希望就在失败里。

清末,饿殍遍地,百姓虽有“好男不当兵”之说,但为了吃口饭,很多加入军队。随着一起进入军队的,是底层的会党组织。

1905年,同盟会成立后,大批留日学生入会,其中包括了很多军校士官生。留日学生大分裂后,这些人大部分并未辍学革命。黄兴也常劝说大家不要冲动,来日方长。他们学成回国后,加入了各地新军。

苗子和内应都在。

1907年,广西镇南关起义失败,但革命军人员损失很小。广西素来是三合会的地盘,军队中有很多会党的兄弟,双方在阵前呼喊:“同胞兄弟不打同胞兄弟”。互相通气,装腔作势,朝天开枪了事。

而清廷当地镇压起义的新军首领陆荣廷(就是后来的两广军阀大佬),自己就是同盟会成员。云南土司龙济光怀疑他通敌,派萧顺洪带兵督阵。

密令,若陆荣廷有异动,则阵前格杀。陆荣廷无奈开战,进逼之下,起义军大部分趁夜撤退到越南,损失仅数人。

新军军心不稳,革命党有机可乘。

1908年,安庆马炮营起义(也就是前面说的岳王会起义),熊成基领导新军马炮营围攻安庆。在没有会党支持,没有捐款支援的情况下,起义军围攻安庆一昼夜。

新军和会党执行力高下,一目了然。

啥叫“让听得见炮声的人做决策”?不仅仅意味着要倾听一线的声音,更意味着领导不要老是蹲在办公室,要去那些听得到炮声的地方。

革命形势瞬息万变,不听到炮声,怎么做出正确决策?


1908年,同盟会转变战略,从原来的“会党路线”,转为“新军路线”。革命党开始专注于对新军的宣传、渗透和改造。

中国,阿不对,人类有史以来,最宏大的一次无间道行动,拉开序幕。

对不起,我是革命党


下一章,是“人”的最后一章,伟大的背叛。

发布于 2021-09-02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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