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30日星期三

蘇暁康:小平頭——陈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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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寫了王軍濤,不寫陳子明,那就是半本《中國異議史》,因為他們倆,無論「六四」前後,還是國內海外,都是連體不可分割的,或許陳子明沒有出國,今也謝世,留下的史料有限,他的面目比較模糊,雖然重要,卻不好寫,我給他戴的這頂帽子,也不知道準不準確。】

新唐人[禁闻]民运领袖陈子明 坎坷一生 晚年获奖

我從來沒有見過陳子明。但是在中國的異議光譜中,他跟前面說的那位陳一諮,恰好成犄角之勢:一個是從民間進入體制並試圖影響決策層,另一個則是堅守民間、以社會壓力影響高層。一九八八年底我被告知,公安部給中央書記處的一個報告,說導致中國社會「不安定因素」,有七種人:
1、台灣特務,
2、「四人幫」餘孽,
3、社會犯罪分子,
4、以方勵之為代表的持不同政見分子,
5、以劉曉波為代表的全盤西化的自由化分子,
6、以王軍濤、陳子明為代表的有危險政治傾向的青年知識分子,
7、以蘇曉康及「《河殤》派」為代表的文化政治勢力。
若論「黑手」的資格,大概沒有人比得過陳子明,有人稱他是中國異議陣營的「三朝元老」;還有一個說法,一九七六年四五運動中那個聞名全國的「小平頭」有好幾個,陳子明也是其中之一。所以當年「四人幫」封的「小平頭」這個綽號,將來會寫進中國當代政治史,成為「民間政治家」的一個符號。
共產黨在中國執政六十年,其間中國人有過機會改變這種厄運嗎?那就要計算一下中國民間做過多少政治參與、有過多少「長鬍子的,」以我們的年齡,夠不著文革前的政治參與,是毛澤東搞到「崩潰邊緣」之後,我們才開始折騰。整個八十年代,我們卯足了勁跟這個體制較量,無論在體制內還是體制外,也無論是引進西學、思想啟蒙、觀念革新,還是以報刊、雜誌、電視左右輿論,影響民眾觀念,而且湧現出富有使命感和自主意識的一個世代的知識分子。但是具有政治參與自覺的人,仍然鳳毛麟角,陳子明可謂其中的佼佼者。
記得也是八八年底,我接到一個電話,說中直(中央直屬機關)招待所有個會議,值得去聽聽。那個時候,我雖然在所謂「文化熱」當中非常活躍,知名度也很大,但在政治參與上還是一個「後知後覺」。
我到會議上一看,是一群年輕的「民間政改派」在那裡「侃大山」,陳子明是其中的核心人物,可惜我只認得王軍濤。那個場合的言說,在當時是驚世駭俗的,他們直言不諱,執政黨正面臨嚴重危機,搞不好會發生社會動蕩,出現大家都不願看到的「軍管」後果;然而,他們手中已經為執政黨備好幾套應急方案,只要中南海肯採納。我當時都聽呆了,看來八十年代並非只有「文化熱」,也並非幾個文人在那裡耍嘴皮子,民間有心的「政治人」已經應運而生,他們的「鬍子」長得很像樣了。
不到半年,果然「天安門運動」爆發。然而,整個知識界對學生抗命的街頭運動,竟然完全陌生、疑慮重重,北京大部分知識界名流,只願意在學生和政府之間做調停的角色,這說明中國還沒有一個民間社會。當時陳子明、王軍濤卻與眾不同,他們立即具體地參與廣場的實際運作,不僅竭力影響學運領導層作出正確決策,也試圖建立學運與人大功能的協調管道,甚至還安排了學生領袖的安全撤離、疏散等等。接下來就是大屠殺,陳子明、王軍濤入獄。再接下來,就是二十五年的政治高壓、官場腐敗、社會糜爛、生態摧殘。
今天回頭去看,當年鄧小平和中共「八大佬」們的老朽蠻頇,跟「民間政治家」陳子明、王軍濤等的清澈睿智,怎能相比?兩者處理政治危機的智慧和能力,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然而命運的悲劇選擇,卻是要讓中國人付出昂貴的代價。
可以說,中國在制度選擇上走不出來之前,陳子明的意義就不會消失,並且將非常沉重,陳子明的故事告訴後人,曾經有過一個「小平頭」那樣的傳奇人物,中國曾有過一個民間政治家。
前貼《七鬍子》中提過:『王軍濤從監獄中被中共送來美國,以流亡換取坐牢,陳子明則始終不肯出國。「六四」二十五週年之際,王丹搞了一場「倖存者」重聚活動,那次在國會前倒影池旁有一個祭奠儀式,我代表「七鬍子」發言,我說二十五年過去,七人中兩位已經離世(包遵信、陳一諮)、兩位身患絕症(陳子明、萬潤南)⋯⋯會後王丹又去波士頓探視陳子明。
我才知道陳子明因癌症來美治療,跟已經去世的王若水一樣,到了波士頓。一日晚在賓館裡聽王丹、王軍濤、李進進交談,說陳子明化療已停,打算回家了,欠下三萬醫療費尚無著落,我說我去請李曉蓉設法。
下午從D.C. 返回德拉瓦途中,我的手機響了,是王之虹從波士頓打來,她說子明化療做不下了,腹水嚴重,準備回國找中醫,已訂了回程機票,她不知道李曉蓉是誰,只委託我表示感謝。回家後我即聯絡曉蓉,她跟國務院先談,對方不積極;她再找國家民主基金會(NED),這邊一口允諾,事情落實了。』
陳子明回國四個月後去世。他身後留下許多思考、爭議,其中有個更深的東西,不易釐清,比如二〇〇七年他與王之虹二十五年銀婚紀念有一個派對,金雁講了俄羅斯十二月黨人妻子的故事、畢誼民朗誦普希金詩〈致恰哈達耶夫〉——他們革命情懷的源頭,還是俄羅斯,跟他們反對的這個政權,如出一轍,也就是說,西歐的自由主義,尚未成為這個異議世代的支援意識。
十二月黨人乃貴族造反,多少還是皇位繼承引起的上層權力鬥爭,也是受法國大革命的影響,他們厭惡農奴制而嚮往共和,而不喚醒底層民眾,只會導致皇權更迭而非共和,這很像中國晚清的戊戌維新,譚嗣同也是貴族子弟,想靠無實權的光緒皇帝變法,失敗被砍頭,當代中國的異議者鮮有以他為榜樣和先驅者,這或許是一個文化斷裂?可是俄羅斯一旦等到底層覺醒,搞革命專政,出了列寧(也曾流放西伯利亞)這樣的惡魔,就是無底線的大災難,俄國人擁有悲愴的東正教信仰,卻產生大到可怕的暴行和罪惡,此特點一如小乘佛教在東南亞國家的歷史,曾被共產革命摧毀而成人間地獄。
王軍濤喜引晚唐章碣的那句「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或許他的弦外之音恰恰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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