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日星期三

廖亦武:我是香港人——新冷戰開始了!!

撰文: 廖亦武 | 發佈日期: 01.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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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女孩右眼中彈倒地。楊軍攝

2019年8月11日,一名擔任救護的女孩,在香港尖沙嘴的反送中遊行示威時,被警察射出的佈袋彈擊穿右眼,造成終身殘疾,頓時激起轟炸似的公憤。許多人將這一事件看作「香港六四屠殺」的開端,女孩的血眼圖像被海量複制,傳播到世界各地,引發千百萬人參與的「右手遮右眼」的行為藝術。有一首詩這樣寫道:

    一顆槍彈今天打爆一個女孩的眼
    另一顆槍彈明天將打爆一個男孩的頭
    後天香港會瞎掉,曾經的東方明珠會瞎掉
    血流成河,屍橫遍地
    頭髮花白的父母在尋找、哀號、為孩子們送葬
    就像上帝在天上,為星星們送葬
    倖存的香港人
    一些是罪犯,在中國內地坐牢
    一些是奴隸,人不如狗
    還有一些淪為人類的孤兒
    離散和流亡,在世界各地
    永不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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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荷馬史詩》中「特洛伊城毀滅」的女巫預言,這首關於「香港毀滅」的預言詩,也和血眼女孩一樣,在中文網絡流傳,加重人們的恐慌。8月29日,解放軍駐港部隊不同尋常的高調換防,以及此前武警車隊大規模挺進深圳邊界,似乎在一步步印證2019香港將重蹈1989北京的覆轍。

1989年10月1日,中共在人民大會堂舉辦了首都各界萬眾國慶集會,大獨裁者鄧小平缺席整個白日慶典,常規中的建國40周年閱兵儀式也被取消,而發表講話的總書記江澤民,則一再強調改革開放仍是全黨全國的主旋律——這跟不久前發生的六四屠殺息息相關,雖然王震等職業屠夫叫囂「殺20萬人,保20年江山」,但決策者鄧小平後來卻承認開槍鎮壓是「不得已的下策」——30年就這麼過去了,「不得已的下策」逐漸演變為一個反敗為勝的超級神話,形成全黨共識——如果沒有當年的開槍鎮壓,就沒有後來經過一黨獨裁和資本市場的多次交媾、應運而生的「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如今,由於長期的防火墻封鎖、不斷強化的高科技監控、以及重複數百萬次的政治謊言,30多歲以下的中國人,絕大多數不清楚六四屠殺,「厲害了,我的國」之類的民族主義高燒也持續不退,《1984》中的強制洗腦或腦控,已成為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吃一碗面或乘一次車,都以手機掃二維碼付賬,這也意味著,一旦你有出格言行,被管理員警告之後,銀行賬戶會被凍結甚至取消。
2015年7月9日,習近平政權在一夜之間,逮捕了200多名維權律師,施以酷刑,強制電視認罪,為人類絕無僅有的大規模殘害律師案;緊接著,又在新疆關押100多萬維吾爾族平民,使用從西方公司引進的網絡腦控技術,進行「愛國主義再教育」,再創人類歷史之絕無僅有;最近,又以「分裂國家」罪名,判處兩名維吾爾族大學校長死刑——他們就這樣屢屢挑戰人權和民主的底線,以此擴展1989年開槍鎮壓以來,「反敗為勝」的偉大業績,劊子手獲勝的狂歡巔峰,應該是2019年10月1日,中共國慶70周年,在天安門廣場的慶典:紅旗、鮮花、禮炮、人海,馬恩列斯毛的巨幅畫像,然後,第18次空前盛大的閱兵......

中外獨裁史上最大規模的閱兵消息,在不斷更新中。種種謠傳穿行在香港的大街小巷,大夥兒都明白「操你媽的祖國要來了」,以什麽樣的方式來,什麼時候來,都成為刺激民情的興奮劑。「香港是我們的城市,北京是他們的城市。」有個「勇武派」年輕人說,「坦克在北京的大馬路橫衝直撞,卻擠不進寸土寸金的香港。」
「解放軍和黑社會搖身變成香港警察,製造事端,然後以此為借口抓人和殺人,或動用《緊急法》硬幹。」還有個「和理非」老人說,「林鄭這個傀儡,習近平還是要用。10月1日是最後時限。」
10月1日,放生還是戒嚴,自由還是奴役,這是香港的最後時限嗎?
9月9日,香港最年輕的政治犯,22歲的黃之鋒在保釋期間訪問柏林,他說香港是冷戰時期的西柏林。這個比喻意蘊深遠。30年前,黃之鋒還未出生,可香港已開始紀念六四,接著年復一年,在維多利亞公園舉辦追悼六四死難者的數萬人燭光晚會,黃之鋒父母參加了,接著才是黃之鋒自己,形成了一種與德國社會相似的「傳統紀念文化」——這和當代中國人的遺忘傳統反差強烈。
遺憾的是,黃之鋒的比喻沒有引起關注,他想去柏林牆發表演講的願望也未能實現。這是一個西方政壇務實、投機、左右搖擺的時代,當美國總統特朗普頻頻發動針對中國的貿易戰時,他並不瞭解香港對整個自由世界意味著什麽,而其它西方領袖呢?對香港瞭解更多或更少?也許,在將來某一天,政治家們想到補課和複習的時候,就已退休了......我退不了休,我是一個價值觀堅定的流亡作家,我想說:「新冷戰開始了!」。
像30年前柏林牆倒塌象徵著舊冷戰結束,今天香港的不屈不撓,象徵著新冷戰開始。西柏林曾經是一塊「民主飛地」,儘管四周被社會主義陣營重重圍困,仍有多少東德人冒著生命危險,翻越柏林牆——正如有多少中國人冒著生命危險,穿越山嶺、荒原和大海,偷渡到香港——因為香港是整個亞洲最接近西方的國度,與香港接近的台灣和日本,都有根深蔕固的東方文化傳統或包袱,只有香港在英國人手中,從一個無名漁村發展為一個著名國際都市,它那持續了100多年的傳統是英美政治、經濟、文化傳統。

——如果香港失敗,就如30年前西柏林被東德和蘇聯吞噬,人類歷史將進入最黑暗的時期,只有北京天安門燈火輝煌。除開10月1日,他們還有無數反人類的盛大慶典,一直持續到上帝發怒,讓地球跌入茫茫冰河。
——如果香港失敗,傷痕累累的抵抗者們能否如1940年的敦刻爾克大撤退,突圍並安然渡海?可歐洲大陸對岸是英國,是給予了香港民主制度的英國;而香港的對岸是台灣,是鄧小平提出的、要按一國兩制的香港模式、最終實現祖國統一的台灣。
台灣擁有民主,因擔心中共滲透,暫時還沒有《難民法》。可據最新消息,在美國國會即將通過《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的鼓舞下,台灣政府也正醞釀出臺一部類似的、專門針對香港危機的難民法案。

1963年6月26日,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來到剛建好的柏林牆,宣布他是柏林人。今天,全世界熱愛自由的人都必須說:我是香港人。我是《中英聯合聲明》簽訂前就在這裡的香港人,我見證過1997,英國的撤離,我不願被共產黨奴役;我是逃港者的後裔,我的祖父因為飢餓和坐牢從中國偷渡過來;我是與警察對峙的示威者,我也支持1989年被鎮壓的中國民運;我是被跨境綁架的銅鑼灣書商,雖然我的國籍是瑞典和英國;我是關注新疆、西藏、法輪功和709迫害律師案的人權工作者,我也可能被跨境綁架到廣東;我是在柏林申請政治避難的第一個香港人;我是因為恐懼逃到台灣、又返回香港的「勇武派」;我也可能是再次逃離香港的政治難民、中國政府通緝的暴亂分子,我在茫茫大海上漂泊,不知道未來在哪裡......

我是香港人,我相信香港的呼救會被全世界所有熱愛自由的人聽到,會被上帝或佛陀聽到。我將反抗和堅持,直到最後一刻。

廖亦武,2019年9月15-19日
筆者按:本文將以中文、英文、德文和法文,在不同媒體發表。
——众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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