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6日星期日

【新世纪特稿】管见:所谓美方“三次出尔反尔”之究竟

中国新闻办公布《关于中美经贸磋商的中方立场》白皮书,其中,严厉指责美方的所谓"三次出尔反尔"。据说,美方"违背共识、出尔反尔、不讲诚信"。

如此严重的指控,不可不察。

第一次

白皮书声称,"中国一开始就主张,中美经贸摩擦应通过谈判磋商解决。"数轮高级别经贸磋商,据说"中国展示了极大诚意,作出积极努力",经过"深入交换意见","就扩大自美国进口农产品、能源产品等初步达成共识",而除此之外,美方公布了对华"301调查"报告,并基于此宣称将加征关税。

实在看不懂,这其中,所谓"违背共识、出尔反尔"究竟在何处。

美方的调查是早就开始做了的。2017年8月18日,美国宣布正式对中国发起"301调查"──这是华盛顿第四次对中国启动"301调查"(除知识产权问题外,美国曾在1991年和2010年分别针对市场准入和清洁能源政策问题对中国启动"301调查"),到2018年3月22日公布调查报告,历时七个多月。此时公布报告,同时宣布将加税。中方可以提出自己的调查报告,据理力争,双方再进一步磋商,但中方从未做出自己的调查和报告。

中方白皮书只是一味指责,却看不到具体的分析,说明美方"出"在何处,"反"在哪里。给人的印象是,中方将它自己提出的"中美经贸摩擦应通过谈判磋商解决"作为"共识",一旦美方在磋商之外宣布加税,就是所谓"违背共识、出尔反尔"。

至于美方的调查报告,有论者认为,中方的回应极其苍白──美方报告"正文182页,参考文献注释1138个","报告有数据,有图表,有事实,有案例,论述严谨,逻辑清晰"。更有甚者,人们看到,"根据余永定教授的统计,自2001年以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撰写了16份关于中国履行WTO状况的报告",而中方,"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中国政府或者众多的智库,从来没有公开发表一份逻辑严谨数据充实的研究报告,来论证美国这一系列针对中国的报告,是'扭曲事实'、'胡搅蛮缠'的美式逻辑,也没有发表一份内容翔实,有理论根据,有数据,有事实,为中国式逻辑辩护的研究报告"。相比之下,"中美政府决策层从各自智库得到的支持可谓悬殊,报告的公信力与影响力更不可同日而语",

这样对比,大不利于中方,于是高喊对手"出尔反尔",也算是没有道理的道理了。

第二次

中方最为耿耿于怀的,就是这所谓美方第二次出尔反尔。发布白皮书之前,中共官媒的"大批判"评论多次提及此事,白皮书只是更为正式、更有官方派头而已。

当时双方的确发布了联合声明,不过,白皮书的叙述很有问题。

白皮书称,"2018年5月19日,中美发布联合声明,达成了'双方不打贸易战'的共识,同意继续保持高层沟通,积极寻求解决各自关注的经贸问题。"然而,当时的联合声明里,没有"双方不打贸易战"的明确说法。

该联合声明确认,"双方同意,将采取有效措施实质性减少美对华货物贸易逆差"。不过,这个共识很模糊。当时,美国几大媒体引述美方高官披露,中方提出通过增加采购美国产品等一揽子措施减少贸易顺差2000亿美元的方案,后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予以否认,称这是"不实之词"。所谓"共识",只是中方同意大量采购,但中方拒绝公布这"共识"涉及的采购数额。

美方连公布减少贸易逆差的具体数额也没能争取到,而中方公开声称"达成了'双方不打贸易战'的共识",其实只是它单方面的说辞。这样的状况──谈判之坎坷、事后之宣传,实际上已经为贸易战火复燃埋下了伏笔。

法广的评论指出,当时,人们看到的是,中方高兴的程度远大于美方。中方报喜,都以习近平特使刘鹤所定的基调为主:"此次中美经贸磋商的最大成果"是"双方达成共识,不打贸易战,并停止互相加征关税"。但是,综述美国媒体报道,美方的用词有明显的区别。美方没有任何展现美中谈判取得"双赢"成果的迹象。的确,双方达成了某种共识,那共识其实只是中国大幅度削减美中贸易赤字,不是"不打贸易战",也不是"停止互相加征关税",而是"暂不加税,暂不打贸易战"。法广评论说,强调这一点尤为重要,这意味着中美贸易战的阴影犹存。

德国之声的报导指出,美国财长姆努钦说的是,贸易战目前暂时"搁置"。而法广更进一步指出,财政部长姆努钦告诉福克斯电视台(Fox)美国已经"暂停贸易战",而且在双方仍要展开谈判之际,美国不会对北京采取关税政策。姆努钦表达这番言论数个小时之后,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发表声明称,向中国进口征收关税,仍然是"保护我们的科技"的一个重要工具。

显然,姆努钦过于温和,他的说法会造成某种错觉,而后来逐渐主导美方谈判的,是更为强硬的莱特希泽。



 

英国《金融时报》当时报道,中美两国"达成了一项内容模糊的协议",因为减少贸易逆差方面没有具体数额,而贸易战只是暂停,同时还特意点出,"美中暂时讲和惹恼双方强硬派":美方强硬派担心,"特朗普政府可能会放弃通过威胁对1500亿美元中国输美商品征收关税而赢得的谈判筹码,让迫使中国作出改变的努力功亏一篑",而恰在此时,中国网络出现了一张照片,"把刘鹤在国会山开会的照片,与清朝官员在欧美军队1901年镇压义和团运动后举行投降谈判的图片合成在一起"──由此也就不难理解,刘鹤为什么急于对中国人宣布"中美两国不打贸易战,停止互征关税"了。

随后,美方宣布加征关税,中方发声明说,"中美之间达成的成果,都应基于双方相向而行、不打贸易战这一前提。"该声明只字未提先前双方联合声明的所谓"达成了'双方不打贸易战'的共识"。人们看得明白,"相向而行"本来就是中方话语,"不打贸易战"与它并列,其出处看来相同,而该声明的重点是在,若美方加征关税则"双方谈判达成的所有经贸成果将不会生效"这一威胁。所谓"出尔反尔",是后来才构思出来的"帽子",原本没有什么根据。

中方把它自己宣布的"中美两国不打贸易战,停止互征关税",作为双方确认的"共识",很不妥当,而以此指责对手"出尔反尔",就没有道理了。

第三次

这一次最为奇妙。

这次的确有美方"出尔反尔"的实情。一再推迟阿根廷峰会确定的90天期限,显示出对达成协议的诚意,不过,白皮书对这样的"出尔反尔",既不领情,也不在意,似乎那是理所当然。

不过,白皮书在两个重要问题上语焉不详。一是,阿根廷峰会"达成重要共识","同意停止相互加征新的关税",其缘由究竟为何;二是,指责美方"不负责任地指责中国立场'倒退'",那么它自己应该负责任地具体说明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具体说清楚"倒退"是怎么回事。然而,白皮书对此讳莫如深。

阿根廷峰会上,习近平一人独白数十分钟,美方念其态度诚恳,同意设定90天期限,缓加关税以谈判协议。后来美方一再延长缓加关税的期限,则是念在协议的确有所进展。等到美方以为即将达成协议,却忽然间得知那些所谓进展一下子成为一场空。川普空等五个多月,发觉自己被人耍了,他不愤怒才怪。

照理说,中方既然公布白皮书,理应如实讲清楚阿根廷峰会"重要共识"之缘由,公布习近平在峰会上的讲话。这一讲话,实乃当时峰回路转的关键所在。这位"核心"究竟讲了些什么,特别是,他当时对于所谓"重大原则问题"究竟如何表态,居然使得美方大为惊讶而回心转意,太应该让世人知道了,而白皮书不讲清楚这个,枉称白皮书。

可以推测,阿根廷峰会之后的谈判中,中方应是基于习近平的讲话,基于每一轮谈判后向习近平汇报而得到这位老板的指点,刘鹤决不会自作主张,向美方妥协。这样来看,只能是中方出尔反尔,推翻了自己做出的几乎所有妥协,激怒了美方,致使谈判失败。那么,接下来的合乎逻辑之事就是,中方眼看事实真相为世人所知,它恼羞成怒,就硬着头皮,祭出一份强词夺理的"白皮书",反指美方"出尔反尔"。

习近平讲话讲了些什么,相信美方手里握有原始资料,而中方对协议草案的修改稿,就在美方手里。倘若哪一天,美方横下一条心,公布这些文件,那就更有意思了。

中共一向不喜欢讲老实话,喜欢讲大话,现在连白皮书也染上这个坏毛病。

而在白皮书之外,这种话集中于两点,一是"长征精神",一是朝鲜战争停战谈判之功。

所谓"长征精神",其实为"败兵精神",而其内涵,首先在于"纠错精神"。中共自己承认,没有遵义会议纠错,就谈不上所谓"挽救红军"、"挽救党"(中共)。不过,遵义会议纠了盲目遵从共产国际之错,又开始塑造毛泽东"用兵真如神",把军事指挥功绩全归于毛泽东,纠错难度更大了,表明其"纠错精神"其实很有限。现在习近平高调宣扬"长征精神",却全无一点儿纠错的迹象,表明他对"长征精神"的理解只是皮毛而已。

朝鲜战争停战谈判,难在尽管双方无意再战,但中朝方面的后面站着斯大林,他不愿意结束战争,要拖住美军,则谈判人员再怎样努力,战场上政治上难以突破,谈判桌上也难以突破,直到斯大林逝世。现在的情况倒是变了,中共的头顶上没有斯大林的指挥棒,然而,斯大林其实还算得上老谋深算,而中共的这位与斯大林、毛泽东一样没有任期限制的"一尊",蛮干的本事的确不小。毛泽东当年遥控朝鲜战争,拒绝友好国家的妥协方案,以政治压军事,迫使志愿军在三次战役取胜之后再连续作战,终于铸成大错。习近平仿效毛泽东,但他的"知己知彼"远逊于毛泽东,那当然就无法避免重蹈毛泽东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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